淺析羅伯特.科恩局外人身份的成因

摘要:海明威的小說《太陽照常升起》中的人物羅伯特·科恩作為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正面形象，卻始終游離于小說中的群體之外，不被群體接受。筆者試圖對科恩的局外人身份成因加以分析，并由此探討小說的深層意義。

關鍵詞:《太陽照常升起》;羅伯特·科恩;局外人

羅伯特·科恩是小說《太陽照常升起》開篇便提到的人物，小說第一部前兩章中的所有對話都只限于第一人稱“我”和科恩之間。然而縱觀整篇小說，科恩卻始終游離在“我”所屬的群體之外，不為該群體所接收，是一個局外人。從小說中我們得知，科恩并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丑角，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相當正面的形象。科恩是大學時的拳擊冠軍，“是個十分厚道的年輕人”[1]，而且循規蹈矩，從不參與打架斗毆，也從不喝醉，并且出身世家，家境富有，在軍校補習時是橄欖球隊里“非常出身的邊鋒”[2]。科恩性格單純善良，當他考慮跟妻子離婚時，認為妻子失去他是太殘酷的事情，因此遲遲未實施，而當他離婚后，又被情人弗朗西斯牢牢管束。在“我”看來，科恩的生活過于單純，“有生以來還從來沒有真正戀愛過”[3]。

那么這樣一個正面角色何以被“我”所在的群體厭棄和排斥，成為一個始終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呢?以下將對這個問題進行分析。

小說《太陽照常升起》的名字取自《圣經·傳道書》第一章:“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地卻永遠長存。日頭出來，日頭落下，急歸所出之地。”從中即可看出作者海明威的旨意在于反映人存在于世界上卻不能改變世界的無力。海明威在該小說中描寫了經歷過“一戰”的青年人的生活和精神狀態。在他看來，這些青年雖年紀尚輕，但卻已飽經滄桑，心靈受到嚴重的創傷。在他1925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我們的時代》第二版中，他指出“一戰”是造成青年一代迷惘的歷史根源。滿懷著高尚的理想參戰的青年在經歷了戰場上的殘酷，直面了死亡和痛苦后，他們發現戰爭的無意義，發現榮譽變成了可笑的無用之物，就像小說《太陽照常升起》中的邁克，對于戰爭充滿懷疑和不屑，將別人的“沾滿鮮血的軍功勛章”[4]隨意散發給夜總會里的姑娘。在同時代其他作家的筆下也可窺見當時的社會狀況，如毛姆《刀鋒》中的美國青年人拉里因為參加“一戰”，目睹了戰爭的慘烈，由此改變了整個人生的軌跡;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也對20世紀20年代美國社會精神絕望的時代風貌作了描繪。

縱觀小說，可以看出科恩與“我道中人”[5]的群體觀念格格不入。小說中“我”所在群體中的勃萊特提到了“我道中人”這個說法，不論是“我”、勃萊特、邁克，還是哈里斯，都是參加過“一戰”的人，他們面對過死亡，在戰爭中受到精神上的創傷，以致人生對于他們來說缺乏意義，“大戰結束以來，我沒有過多少歡樂”[6]。他們缺乏歸屬感，是一群“流亡者”[7]，因此他們依靠生活中的享樂和群體中同伴的感情來尋求解脫。1920年美國國會通過了憲法第十八號修正案，使美國成為了禁酒國家，但販賣私酒依然十分普遍，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主人公即依靠私酒致富。而小說《太陽照常升起》中的人物活動場景在歐洲，于是醉酒場面更是在小說中不時出現，他們借助酒精讓自己不去考慮過去和將來。對于逢場作戲的感情，群體中人習以為常:“我”能友善對待所愛的女人勃萊特的每一任情人，邁克作為勃萊特的未婚夫，了解勃萊特與其他男人的“這樣那樣的關系”[8]，但并不在意。小說中剛認識不久即被勃萊特引為“我道中人”的伯爵，是因為他同樣參加過戰爭，并且因為“歷經坎坷，所以今天才能盡情享樂”[9]，他認為自己的生活價值就是享樂，他品嘗好酒，喜愛美食，追逐戀情但不為感情所控制。面對伯爵認為享樂也是“對生活價值形成一套看法”[10]，勃萊特則更徹底地指出了他們這個群體沒有任何對生活價值的看法，因為看法并不重要。“我”也表示，“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我并不在意。我只想弄懂如何在其中生活。說不定假如你懂得了如何在世界生活，你就會由此而懂得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了”[11]。他們清醒地認識到了自己生活的空虛，并認識到享樂并不能使他們獲得解脫，但是除此之外他們又無能為力。他們的生命找不到出口，沒有什么存在可以支撐信仰，他們也無法在宗教里獲得救贖，“我”是天主教徒，可進入教堂祈禱時會“昏昏欲睡”[12]，勃萊特則認為“祈禱對我從來沒有用”[13]。

科恩完全無法融入這個群體，他沒有參加過戰爭，沒有直面過生死，沒有經歷過夢想破滅，戰爭沒有在他的身體和心靈上劃下傷口。因此他依然篤信傳統的價值觀，不酗酒，認真對待每一段感情。由于沒有經歷戰爭，他的世界觀和信仰仍是屬于戰前的，而參與過戰爭的“我”等人卻正在經歷著世界觀的巨大轉型。其他人在觀看斗牛的驚險中尋找刺激，科恩卻對這種場面感到緊張不安，“臉色發青”[14];他順利的生活一向平淡乏味，遇到勃萊特便狂熱地開始追逐，面對感情的時候他表現出不符合年齡的天真，一直糾纏著與自己同居過的勃萊特，不相信其對自己只是逢場作戲的事實，時刻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自己與勃萊特的關系較他人更親密的狀態，在自己的幻想中將其認定是浪漫的愛情，并以浪漫主義的態度扮演起癡情的角色。因此他一直尾隨勃萊特，在發現勃萊特有了新的情人羅梅羅后，他打架、哭鬧，認為自己受到了百般煎熬。而在其他人看來，他只是個可笑的天真的人，是一個沒有受過傷害的把小問題太當真的人。

同時，科恩無法融入該群體還有另一層原因。科恩缺乏一種冷靜穩重有尊嚴的男子氣概，這與群體中人面對困境仍表現出冷靜的態度格格不入。小說第一部第二章中提到，科恩作為一個34歲的成年男人，卻依然受到浪漫主義的極大影響，并將其作為自己生活指南，這種不成熟的態度“很不可靠”[15]。科恩的生活軌跡簡單，從學校畢業后便直接進入婚姻生活，且因為家境的殷實，生活閑適，未經歷過人生的坎坷。這種傳統的生活狀態注定了他傳統的價值觀念。科恩在受到小說出版和異性歡迎的雙重鼓勵后，開始獲得自信，生命意識也逐漸覺醒，感到“一想到我的生命消逝得這么迅速，而我并不是在真正地活著，我就受不了”[16]，他提出要到南美去。然而在有過更多經歷的“我”看來，去南美并不是解脫之道，因為“到別的國家去也是這么樣。我都試過。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你做不到自我解脫。毫無用處”[17]。這是因為“我”——杰克·巴恩斯——是經歷過戰爭的人，并且在戰爭中受傷失去了性能力，以致永遠無法和自己所愛的女人結合。在杰克看來，生活是沒有意義的，并不因逃離到遠方就會有所改變。因此科恩的言論在杰克看來不過是一種自尋煩惱。杰克清醒地意識到時代的問題，“人人都有病。我也有病”[18]，對自己的傷殘也并不刻意避諱。同時，杰克對于感情上的傷痛，表現得非常平靜，具有一種絕望中的勇氣。杰克與所愛的女人勃萊特不能結合，仍能相當友好地與勃萊特和其每一任情人相處，并在危機時幫助勃萊特，從不失風度。而年輕的斗牛士羅梅羅在小說中是一個人生有明確意義和目標的形象，海明威在小說中將他作為一種理想加以美化了。海明威借文中第一人稱“我”之口表達了對斗牛士的贊賞，“除了斗牛士，沒有一個人的生活算得上是豐富多彩的”[19]。羅梅羅不論在外形上還是在斗牛表演上都十分完美，他是一個年輕的不屬于“我”這一代人的形象，是一個精神充實的角色。在面對科恩惱怒的攻擊時，他一次次被擊倒，又一次次爬起來，并狠狠地還擊了科恩，而且堅持參加第二天的斗牛表演并獲得成功。這樣冷靜，能保持尊嚴和風度的“我”和羅梅羅才是勃萊特真心所愛的人。

相比之下，科恩則是一個“一吵就要哭……自我哀憐”[20]的不夠成熟冷靜的男性形象。在感情中不顧保持尊嚴和體面，在受到厭棄時仍然不管不顧地要守在不愛自己的勃萊特身邊，表現出一種堂吉訶德式的天真和孩子氣。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科恩這個人物形象雖是小說中第一個出場的人物，并且在小說開篇占用了大量篇幅，但海明威設置其的用意是使其作為一個參照出現。科恩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比起小說中其他人物放縱的生活態度，他簡直可以說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然而他卻始終不為小說中的群體所接受，并在與群體中其他成員的相處過程中，由開始的從不打架斗毆變成最后對“我”的揮拳相向，由開始時厚道的年輕人變成腆著臉皮不肯離開不愛他的女人，科恩完成了一個丑角的轉型。科恩的悲劇在于他所代表的傳統價值觀念在戰爭后失去了其原有的地位，因此他作為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也不再適應這個時代，不具有其原有的魅力。

注釋:

[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 [美]歐內斯特·海明威:《太陽照常升起》，趙靜男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年版，第4頁、第5頁、第9頁、第150頁、第68頁、第142頁、第125頁、第157頁、第68頁、第68頁、第163頁、第105頁、第227頁、第181頁、第10頁、第11頁、第13頁、第17頁、第11頁、第56頁。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