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與夜晚(組詩)

　　雪山魂，本名王更登加，藏族，1978年12月生于甘肅天祝，2001年開始詩歌及散文創作，在《詩刊》《星星詩刊》《文學界》《民族文學》《綠風》《詩歌月刊》《詩潮》《飛天》及多種民刊發表大量詩歌散文作品。作品曾獲《飛天》優秀作品獎、甘肅省第五屆少數民族文學獎等，著有詩集《西去向蒼茫》，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
　　
　　錯失的花期、麥田里低頭勞作的人、落雪的村莊、安靜清涼的寺院……讀藏族青年詩人雪山魂的這一組作品，一種古老的悲憫從心底洇染開來，我能從他的字里行間真切地感受到那種對俗世生活隱忍的熱愛。他的詩歌的切入點是小的，都是日常里司空見慣的事物，但是他能從這些日常的景象中發掘出特有的詩意，能取出電光石火；他的詩歌是樸素的，繼承了少數民族詩人樸素抒情的良好傳統，沒有故弄玄虛的意象和華麗的技巧，有著一種沉靜的品質：他的詩歌又是極具銳感的，看似不經意的敘事，卻能帶給我們關于生命和生活的深層思考。雪山魂詩歌安靜、內斂、樸實、純粹的風格，具備了直抵人心的力量。
　　——才旺瑙乳
　　
　　母親
　　
　　母親走了
　　也掏空了我的內心
　　整整五年
　　我思念的心像一個空口袋
　　被秋風吹得瑟瑟抖動
　　
　　那些遙遠的、終身難忘的日子
　　我哭，有哭泣的理由
　　我有慈愛的母親
　　我笑，有歡笑的理由
　　我有慈愛的母親
　　
　　那些閃閃發光的日子!
　　母親走了
　　她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空白
　　獨屬于我
　　我依舊在笑著
　　我依舊在哭著
　　這些你們都看到了
　　但沒有人看見我心頭暗噙的淚水
　　沒有人看見我眼里漾起的憂傷
　　
　　錯失
　　
　　三兩株萎敗的花萼
　　黑黑的
　　山風中柔韌地搖擺
　　
　　山中牧羊的人說：
　　這花老早就開過了
　　在四月
　　
　　那可是高原堅硬的四月
　　那時春寒料峭，霜風凜冽
　　冰雪尚未消融
　　
　　聽說那碩大花朵是黃色的
　　是寒冷擦燃的一團黃色火焰
　　帶著深深的禪意
　　在青藏的深處燃燒
　　
　　……花萼
　　黑黑的
　　
　　一種錯失了的惆悵——
　　我抬起頭：青山
　　空空
　　
　　在張義堡
　　
　　墨綠的麥田閃閃發光
　　一個小女孩
　　她在無邊的麥田追逐一只蝴蝶
　　又站住了，向我甜甜地笑
　　揚起青麥苗般柔軟的手臂
　　向我招手
　　她雪白的貝齒閃閃發光
　　
　　這是那天我路過張義堡時看到的一幕情景
　　我還看到一個沉浸于麥田和勞作的人
　　一頂草帽
　　一張汗水泡成的臉
　　他好久都沒有抬頭
　　我知道他好久都不會抬頭
　　
　　那天陽光是那么燦爛
　　那天風兒是那么清甜
　　遠山含黛，樹木含煙
　　一片村舍隱顯在虛靜之中
　　
　　雪落村莊
　　
　　大雪下得緊時
　　村莊就靜下來了
　　大雪下得緊時
　　又大又密又沉的雪片
　　一會兒就把村莊給淹沒了
　　
　　讓我說說站在雪中的那頭牛吧
　　它靜靜地站立
　　讓雪不住地壘在無遮無攔的背上
　　它深深地沉默
　　比它更沉默的是深深插進土里的那根拴牛樁
　　它讓牛一輩子也離不開村莊
　　最讓人動情的是牛水氣充盈的眼睛
　　多么清澈多么深邃的兩個泉眼啊
　　深入到了命運
　　深入到了生活的底部
　　深入到了內心
　　那兒寒冷和溫暖已經曖昧不清
　　
　　香林寺
　　
　　高速公路旁
　　酷暑的正午——
　　
　　小小寺院像一塊陰影
　　透著不容質疑的清涼的安靜
　　
　　道行高深的人說：
　　這紅塵就是一棵大樹
　　每一個人都是它的一片葉子
　　在過往的風中加速老去
　　天上地下人間
　　香林寺
　　它是要用它的香氣
　　去熏香一整座林子嗎?
　　
　　那個悠然輕過寺門的灰衣僧人
　　他拖曳的裙裾并不招展成神召喚的旗幟
　　但他從容沉靜的背影
　　使一些飛馳而過的目光
　　的確感受到了酷暑之外的一丁點涼爽
　　
　　那個春天
　　
　　那個春天你用積雪填充的嘴巴
　　向我發言
　　那個春天冷啊
　　令我在許多年之后仍不敢輕易言及寒冷
　　而只想好好守住
　　北風吹雪的溫暖
　　
　　沉默
　　
　　親愛的
　　讓我輕輕撫去你發際的雪屑
　　當你裹著一團寒冷進門
　　請把沉甸甸的包裹順手交給我
　　
　　親愛的
　　你什么都不必在意
　　什么也別說
　　
　　日子已變得瑣碎而深刻
　　神知道，我們已經理解平凡生活的要義
　　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