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詩人,曾獲《詩刊》“新世紀十佳青年詩人”稱號和《芳草》第二屆“漢語詩歌雙年十佳”獎。出版詩集《十年燈》、散文集《萊蔬小語》等。現居南京。
衡量一個詩人的寫作能力,愛情詩是一個重要指標。從淮海腹地南遷石頭城下,胡弦的詩歌寫作除了骨子里的淳樸和大氣,越來越多地融入了江南山水的濕潤與優(yōu)雅。這種變化在他抒寫愛情的一系列詩篇里表現得尤其突出。在這些詩篇里,關于愛情的悠長敘事被刻意消隱,驚心動魄的情感以只鱗半爪出現,片段的回憶濃縮在觸發(fā)心靈洪流的特定物象和空間里,讓人切膚地感受到了諸如流逝的“舊都城的余溫”這樣細小而又無限漫漶的疼痛,以及”天蝎星座,如此明亮,卻依舊/神秘而遙遠”的困惑與深情。所以,人永遠不可以缺乏愛的活力,這也是古老的愛情在人間永不衰老的原因。對于優(yōu)秀的詩人而言,他磨損的嘴唇,總是在帶來新鮮的歌唱——胡弦的愛情詩寫就是有力的佐證。
——簡 平
夜
半條牯嶺路,一個花園,
巡夜人的音樂過后,更加沉寂。
記憶是可靠的嗎?我們坐過的石凳上
落滿雨水。在那里,你曾把MP3的耳機遞紿
我……
我記得從這里送你去寧海路打車,
你的笑容多么溫暖。現在。天氣和心情
都有所改變。
生活一如從前,愛情似是而非,
夜間的的士加快了速度,舊都城的余溫
正從它閃亮的鍍鉻把手上流逝。
雨
一整晚我們在一起,
在六月的楓楊樹下,空氣濁重、潮濕;寬
大的農衫內
是你溫熱的軀體——
我想長久地愛你。而時間,時間就像
消失于黑夜中的晶亮雨絲。
——后來,雨停了,停在令人困惑的薄霧
中。偶爾抬頭,
我看見了天蝎星座,如此明亮,卻依舊
神秘而遙遠。
溪 邊
桑葉長著長著就老了,
懸鈴木的鈴鐺靜靜懸著,那是
經過處理的往事存在的方式。
遺忘,記起……猶如
溪水在沖刷。
白楊樹和黃花梨嘩嘩的響聲,漸漸
變成了跌落在潭底的陰影。
——滄桑過盡,
我才知道有多么愛你。
像對著一面鏡子,照出了自己
孤單的身影,和微微
晃動的群山。
二 月
天琴座的明亮
是我記憶中一段歲月的反光
許多年了,看不見的手指一直在彈奏
使我的命運
無限靠近過某支曲子
寧海路上的山茶花
在大朵大朵地落
在那里你曾告訴我:恒星才是神學
那是二月,梅花謝了,石榴樹尚未醒來
它們并不知道
春天曾給出過錯誤的聽覺,以及
值得為之去死的幸福
迷 失
——有幾分迷失。
夜像一個木筏將我們運走,
使我們的本性重新有了寄托,雖然
天氣很冷,噴水池里結了冰。
就像你來到我夢中,帶著
另一個夢。
你說,你知道與這冬天不一樣的地方,
那里的我,和眼前的我
略有不同。
身體不再能威脅到我們,
逃避和愛合為一體。
的確,有個不一樣的地方存在,
就像我們談過的那樣。
就像溫熱的記憶,和木質樓梯
突然陷入的孤立。
夜 風
花園是靜水,是風
把它變成了流水
是風,在一片葉子上,一次又一次
找到了波浪
就像我吻你,就像從認出你的唇
是精致的葉子,到認出
你的身體是更華麗的葉子
——多么神秘
從一片葉子到許多片葉子
到高高低低大片的葉子
在這樣的夜晚,只有風
仍像白天一樣自由,準確
——只有懂得愛情的葉子醒著,另一些
在夢里翻身
只有風能把白天做過的事
再做一遍,在起伏的波浪中
一次又一次,找到那隱蔽的
輕輕顫栗的細小花蕾
深 巷
薔薇在開,
開在深巷里。去年,
我們曾走過這里。
薔薇開過了墻頭。
薔薇為什么要開過墻頭?
去年,我們曾不止一次問對方。
沒有答案,仍一次又一次地
問……
去年,我們還是執(zhí)著的人。
其實,我們不了解薔薇,
不了解許多事不需要答案。
就像我們不了解春天,
不知道,
它為萬物準備下的
是同一個理由。
西 風
也許這才是最后的結局:
當回憶中的往事
不再釋放寒冷,我聽見了鴿子的咕咕聲。
灰色天空對心境的影響,
也變得似乎不再那么嚴重。
我也不再是個匆忙的人,比如
走過兩條小街去為你買一朵梔子,
或站在黃昏的站牌下等你。
虛無雖然廣大,但在某個地方有它的邊際,
使我的靜寂不至于毫無意義。
偶爾的,我會想起你在做什么,在哪里
但西風更猛烈地向我吹拂。
這是來自未來的風,要把我攜帶的
吹散,或者吹回過去。
當照片里的你成為純粹過去的你,
我看見了更多的行星在運行。
宇宙如此遼闊而痛苦
需要更緊地縮小身子,比如
化作薔薇上的刺,搖晃,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