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高原上的麗江,是在一個傍晚。11月的西南,天分外短,下午6點鐘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天的邊沿山的邊沿了,只得在黑咕隆咚里從風光旖旎的大理搭上了去往古城麗江的班車。氣溫很低,車子里面的空氣似乎也被凍住,許多旅人在縮手縮腳中睡去。我是閉不上眼睛的,無比新鮮的大理在頭腦里仍然活躍著,美麗的金花姑娘啦,瀟灑的阿鴟哥啦,蝴蝶泉邊欲開未開的杏花啦,宋城三塔走廊青翠欲滴的茂竹啦,鏡面樣平靜藍綢樣閃光的洱海啦,總之,大理所見所聞,宛如一幅幅照片在眼前生動掠過,目光卻依舊貪饞,一刻也不想放過窗外的景致。
忽然看到前方一抹微白的光。那束光是從一條莽長的山頭平著出來,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依了山勢,朝兩頭無限度地延伸了去。亮光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而前面一個凹處,亮度更分明,更突出,山坡向下的幾道豁口,也敞亮了許多,包括緩處的幾片仍然直直站立著玉米稈的窄細梯田,也能夠看出來。霎時,山脊的亮線就又不清楚了,成了朦朦朧朧狀。也就在這時刻,一個黃亮的月牙兒,兩頭上彎,被從山凹中輕輕托出。慢慢地,慢慢地,月牙兒愈來愈大,彎度也就愈發小,卻比方才锃亮了許多,繞來繞去的溪流里。也跳躍著月亮的碎光。
車是要爬過山頂的。到了山上,最上頭仍舊缺一抹兒的月亮,擱在遠方一架山的巔峰。月卻橫躺著,反顯得兩頭略微長,活像一顆橄欖球。我從來沒有見過月的這副模樣。月亮是盈虧有序,周圓有度:缺時。便或大柳葉狀或小柳葉狀,或上彎曲或下彎曲;圓時,便圓圓滿滿,豐豐富富,就好像圓規畫出來的一個精確的圓,巧媳婦烙出的一個又大又圓的餅。倒是,我從來沒有經見過兩頭微突的一枚清白月。
好奇心驅使著我,一路緊緊盯了月亮走。到達麗江,已經是夜里10點,卻是不夜的城,燈火通明,萬頭攢動。這里那里,游人流動著,渠水流動著,觀賞魚流動著,炊煙流動著,吉他聲流動著,青年男女對歌的聲音也流動著。與此熱鬧場面相反,古城端端的上面,還是那顆孤獨的月亮??諘绠斨械脑铝粒噶廉斨械脑铝?,差不多要接近天的正中了,依然是上部缺失著一抹,下端肥白,鼓出的兩頭也肥白。似乎被獵獵的漠風凜凜的寒氣磕磕絆絆著,月亮不是順著轉動,而是迫不得已中斜著走。光亮益發強,邊上只有數得著的幾顆星星,怕是執意躲避月亮,跑了出去,遠遠地閃閃爍爍。地面之上,包括樓宇,包括樹木,包括坦蕩的田野,一概像鋪了白紙,只不過這層紙,也是低高起伏,錯落有致,就想起李白的句子“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不過,這已然不是光芒萬丈的大唐時月,不是氣象萬千的長安月了,而是輝煌爛漫的現代月,拙真古樸的麗江月。天上地下的明澈,似添增了月亮的透亮,我們平素所見月亮里面那些模糊的輪廓,似是而非的物象,這個時候,都看得清楚。玉兔樣,嫦娥樣,看起來都又不是的了,里面似乎是豪壯的一架山巒又一架山巒接續著,歪扭著,彎曲著。
一直操心著這顆奇異的月亮,這一個遲晚,我睡眠無多,起身,就又看天。我看見那顆扁肥的月,一副繼續凍餒的樣子,瑟瑟抖抖著斜倚在西山頂上,光卻弱了,淡了,暗了。
(賈煜摘自《中國旅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