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呀

　　香港真擠，每條街都是王府井，都是淮海路。
　　為了離上環(huán)的辦公室近，公司把宿舍安排在西營盤。那里是老城區(qū)，英國殖民地的時候，最初駐扎過軍隊。現(xiàn)在，滿眼老頭和老太太，捅開一樓臨街的房子開小店，忙的時候做生意，閑的時候在鋪子里搓麻將，人氣撲鼻。店都開了幾十年了，一見我就知道是剛來的，爭著夸我普通話說得標準，基本沒有口音。感覺仿佛北京的二環(huán)路以里，惟一的區(qū)別是，北京二環(huán)以里擁擠著的，多是一層的大雜院和四合院，香港的上環(huán)，一個挨一個，多是二三十層的瘦高樓。大雜院里，總有一兩棵槐樹、棗樹、石榴、香椿、丁香或是半架葡萄，擰著挺著，沖破臨時搭建的小廚房和小廁所，在飯香和糞氣滋潤下頑強地開花結(jié)果。站在院子里，抬起頭，是老大一塊藍天和吹著流氓哨的鴿子。香港老城區(qū)，常是單行線，沒有自行車道，人行便道三瓣屁股寬。一個長著兩瓣屁股的人迎面遇上另一個長著兩瓣屁股的人，小聲說一句“唔該”，一側(cè)身，三瓣屁股在蹭與不蹭之間交錯而過。人行便道上遍鋪水泥，沒有一棵樹，路邊偶爾有個街心花園，隔幾十米望去，常常誤以為是誰家陽臺上擺的盆景。仰起頭，堅持久些，樓與樓之間的一線天空上，或有老鷹飛過，好像誰放的風箏。
　　擠有擠的好處。
　　我站在這個老城區(qū)的任何一個路口，向任何一個方向一望，至少有三個茶餐廳，三個洗衣店，三個雜貨鋪，三個水果攤，三個巴士站。我住三樓，對面的三層樓里，一家人新?lián)Q了大屏幕等離子電視機，新機試碟，放《金雞》，沒拉窗簾。我推開窗戶，對面的電視里，劉德華正以香港十大杰出青年的身份，教育資深職業(yè)婦女吳君如：要以一團火的精神對待所有勞苦男性嫖客，提高服務(wù)意識和床上技巧，做一只扎根基層的職業(yè)婦女。只有這樣，一旦這樣，她就有希望了，社區(qū)就有希望了，香港就有希望了。我的眼睛里，吳君如的臉有面盆那么大，我也有希望了，我不用自己買電視了。對面人家拉上窗簾的一瞬間，我恍惚想起好多年前，北京住的大雜院里，有人添了第一臺電視，日本產(chǎn)的，黑白的，紅色塑料殼。所有小孩都端著飯碗，拎著馬扎到那家去看，那是一個叫《敵營十八年》的讓人廢寢忘食的幼稚電視連續(xù)劇。
　　在上下班高峰的地鐵里，更是人擠人。還好，畢竟是香港，有空調(diào)和香水。人們目光呆板，望著車窗外，車窗外是隧道，一無所有。偶爾有幾個年輕人塞著耳機聽音樂，基本沒有人讀書。惟一一次看見人念書，是個學生仔，至多小學三四年級，還沒長青春痘和胡子，個頭剛到我屁股，穿著學校統(tǒng)一的藍色毛背心，戴著牙箍。在周圍一車的屁股中間，他的臉憂郁沉靜，我擠過去，偷眼看他讀的書，深紅色的封面，書名叫《我不怕壓力》。
　　看著他憂郁而沉靜的臉，我忽然想告訴他，我們小時候玩過一個叫“擠狗屎”的游戲。天氣冷的時候，教室里沒有暖氣，身上沒有厚衣服，我們就找個墻角擠在一起，那可比香港的地鐵擠多了，比上環(huán)和中環(huán)擠多了，我們擠得口眼歪斜，我們高叫著：
　　“擠呀擠，擠狗屎。”我們沒一個不樂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