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10年是愛國將領張治中將軍誕辰120周年。6月E8月,整理者先后8次探訪張將軍已95歲高齡的長女張素我女士。張素我女士是社會活動家、曾任民革中央常委、歐關同學會副會長和全國婦聯第六屆副主席。她在向整理壽講述她父親追求和平的歷史細節時,也無意中透露了自己不平凡的人生經歷,特別是講到了她與宋美齡的一些交往。
戰時領導婦女、兒童工作
宋美齡身跨三個世紀,被認為是近代中國最有影響的女性之一,也是我非常崇敬的長者。我從自己與她的交往中深知,她為婦女和兒童事業作出了貢獻。一個民族,婦女是它的半邊天,兒童是它的未來。當國家和民族遭受外來侵略、面臨危機時,組織動員婦女參加抗戰,保護民族的幼苗——兒童,是民族自救的重要方面。對此,她的博愛和遠見卓識,是我永世不忘的。
我是在1937年認識蔣介石夫人宋美齡的。那年上半年,我還在英國讀書,夏天中國的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因父親張治中的召喚,我中止了學業,回國投身抗戰。其實當時我還沒有畢業,但父親發了多封電報要我回國。他說,中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你要迅速回國投入到抗日救亡運動當中去。我當時想,我怎么也得讀完我的學士學位再回來,可是父親堅決讓我中斷學業,回來參加抗戰。
我一回國就昕母親說,宋美齡8月1日召集國民黨要員的女眷們,在南京成立了中國婦女慰勞自衛抗戰將士總會,通過了《全國婦女參加抗戰工作計劃綱領》,我感到特別振奮。記得當時報上登載她在會上講的這樣一段話:“這將是一場消耗持久戰,大多數人對迫在眉睫的戰爭規模和意義還不甚清楚。國家領導人在指揮作戰的時候,在座的婦女應該教育她們的姊妹們什么是愛國主義的原則以及衛生和耕田的重要性。”我對她的政治遠見深為敬佩。
就是這個8月的一天,宋美齡邀我去總統府面談,我一見到她就喊“蔣伯母”。她待人和藹,我們兄弟姐妹都喊她蔣伯母。雖然當時她已經40歲了,但是看上去很年輕、很漂亮。她見到我就說:“素我,你回來就好!”然后又談了些抗戰的事情,具體談的什么我不記得了。
1938年3月,宋美齡、沈鈞儒、郭沫若、李德全、鄧穎超、郭秀儀等20余人聯名倡議成立中國戰時兒童保育會。我是替母親洪希厚參加的,因此也成了發起人之一。會長由宋美齡擔任,鄧穎超、史良、沈茲九、安娥等擔任理事會常委。后來鄧穎超、李德全又擔任了副會長。
保育會總會設在漢口,總會先后下屬20多個保育分會、60多所保育院,分布在全國凡有難童的省市與地區。由宋美齡擔任會長的保育會將很多兒童從戰區搶救到了后方,并通過募捐、籌款、辦保育院等形式救濟和撫養難童。僅重慶就有10多所保育院,前后收容和保育了3萬多兒童。通過這種搶救和保育兒童的工作,不但患難中的兒童又有了自己的新家,正在前方殺敵的將士心有所定,而且調動了數百萬婦女為抗戰貢獻綿薄之力的積極性,加深了各界婦女之間的感情。
早在1928年,宋慶齡、宋美齡就在南京創辦了國民革命軍遺族學校,專門招收為國捐軀的先烈后代。富有政治眼光的宋美齡深知,只為孩子們提供衣食是不夠的,她傾注了大量心血,采用了許多新式方法和教材教育孩子們。抗戰開始后,遺族學校分散搬遷,宋美齡要求交通部優先安排船只,將遺族學校學生疏散到后方繼續學習。我有兩個表妹就是遺族學校的學生。在遺族學校,學生稱呼宋美齡為“媽媽”。
2003年9月18日,老保育員和當年的難童共聚一堂,紀念戰時兒童保育會成立65周年。我因腿傷,沒能參加。據統計,當時參加過搶救、保育_T作的人有成千上萬,大多為女性,且絕大部分是20歲上下的年輕人,當中又數知識分子最多。她們不圖報酬,甘作奉獻,付出了極大的犧牲乃至生命的代價,保護和培養了一代新人。而當年的苦孩子們在抗戰結束后走出保育院,有的升人高一級學校深造,有的參力1212作,走上各自的人生之路,成為中華民族的有用之材。后來聚會時,無論是當年的保育員還是難童,都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他們都忘不了當年,忘不了宋美齡。有些人還到美國宋美齡的家中為她的百齡祝壽。
1938年5月,我又參加了由宋美齡組織召開的廬山婦女談話會,這是一次全國性的婦女會議,有全國各階級、階層的婦女領袖50多人參加,其中有中國共產黨代表鄧穎超、孟慶樹。為進一步推動婦女界參加抗戰,會后成立了全國統一的婦女組織——中國婦女指導委員會,宋美齡擔任指導長,我在其麾下擔任訓練組大隊長。我們的具體工作有援助孤兒和受傷的難民、宣傳抗戰、鼓勵生產、慰勞前方將士、教育農村婦女。婦女指導委員會還舉辦了婦女干部培訓班。宋美齡經常親自到課堂去演說,她親切、誠懇地鼓勵年輕婦女走出小屋,投入抗戰。在她的領導下,年輕的女性特別是知識女性紛紛行動起來。宋慶齡曾贊嘆:宋美齡將中產階級的代表——大家閨秀轉變成年輕的文明戰士。
宋美齡當時表現很出色,多次冒著槍林彈雨到前線慰問鼓勵戰士。武漢會戰前后,湖南各醫院住滿了從前線下來的傷兵。我父親當時任湖南省政府主席,因此,宋美齡到湖南各醫院慰問傷兵就由我陪同。她不但帶去了最急需的武器彈藥和補給,還帶去了蔣介石的親筆信和自己對將士們的真情。在淞滬抗戰前線慰問時,宋美齡的肋骨折斷了幾根,但仍堅持探視傷員;在武漢保衛戰前線慰問時,宋美齡五次遇險,將士們都非常擔心她的安危,而宋美齡卻在陣前說:“這是中華民族的生死存亡之戰,我正該上火線。”
贈我英文戰時文集
1940年我同周嘉彬在重慶結婚,宋美齡送給我一張紅色條幅,上面是她親自用毛筆寫的四個楷體字:宜爾室家。同時送的還有紅皮包、衣料和手表。最有意思的是,1947年在南京,我去她府上,她還特地叫廚師給我做了一個大蛋糕。那時我630多歲,可在她眼中還是個孩子。
她給我的東西早已不見蹤跡了,但我一直珍藏的還有一本她用英文寫的戰時文集《蔣介石夫人在戰爭及和平時文電》。在這本書的扉頁上,她用毛筆豎寫了“素我妹妹惠存,蔣宋美齡漢口二十七·九·十五”。這本書輯錄著抗戰期間宋美齡通過通訊社向全世界揭露日軍的暴行,批評西方國家對日本的縱容政策,同時展示中國將士英勇抵抗的決心,爭取美國朝野對中國的支援和同情的廣播講話、信件、報道和其他文章摘選。從這本書中可以略見抗戰中她對外宣傳、交往之一斑。
“文化大革命”期間,這本書在抄家時不知道被哪一批人抄走了。1980年,我的大女兒周元敏從工作單位人民日報社回到家對我說:剛剛回國的駐美記者張允文發現一本宋美齡寫的英文書,上面有宋美齡贈送你的親筆簽名,1979年6月1日由人民日報社圖書資料室收藏。已經沉人大海的失物重又現身,我非常高興,忙對女兒說:“不論花費多大的代價,也要把這本書討回來。”周元敏將此書的原委告訴^民日報社領導。1981年,這本書重新回到我身邊。原本鮮亮的封面綢布暗淡了,書名脫落了,裝訂線磨斷了,書脊松動了,但是我還是愛之如寶貝一樣。2007年,我將這本書捐贈給了中國婦女兒童博物館,在捐贈前,我將每篇文章名稱翻譯成中文。
在南京時,宋美齡有一次對美廣播講話中說道:“美國的朋友,祝你們早安。我只用幾分鐘的時間講這段話,是要請一切愛好自由的人們知道中國應該立刻得到正義的援助,這是中國的權利。諸位,你們在無線電中,或許可以聽到大炮的聲音,但是這里受傷者苦痛的叫喊,以及垂死者彌留的呻吟,我雖希望你們能想象的到,但是聽不見的。”她的廣播講話很有感染力。在美國宋美齡用流利的英語在各大城市進行演說,就更為出色。她聰慧靈敏,辯才出眾,獲得美國民眾的種種好評。特別是在美國國會的一次演講中,宋美齡落落大方,儀態從容,時而侃侃而談,時而激昂憤慨,一直掌握著聽眾的情緒,贏得國會議員熱烈的掌聲,一時佳評如潮。演講結束時,羅斯福總統夫人把宋美齡擁入懷中,喜不自勝,并當場贊譽她是中國女陛在美國國會講臺上發表演講的第一人。
宋美齡因通曉國際政治,特別是對美國政治、文化的了解,影響了蔣介石在外交政策上的決策,也影響了美國的對華政策。
抱憾未能再見一面
抗戰勝利后,我一直沒能再見到宋美齡,那時候我在西安、蘭州,宋美齡在南京。
1980年,我去紐約探親,同時想去探望宋美齡,于是我找到宋美齡的外甥女、我在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學院讀書時的同學孔令儀。我到孑L令儀家里去探望,大家以前的關系都很好,我們又是同歲,所以見了面噓寒問暖,非常高興。
我說:“我想去見見蔣伯母。”
孔令儀就問:“你還回國嗎?”
我非常肯定地回答:“當然了,我現在還在教書呢。”
沒有想到的是,這句話讓我失去了與宋美齡見面的機會。我當時在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教書,肯定要回去的。沒有想到,政治上的因素仍然是我與宋美齡見面的一大障礙。從那年開始,我幾乎每年都要給孔令儀寄去一張賀卡,并托她向宋美齡表示問候,但是從來沒有得到任何回音。
1990年,我第二次到美國探親,又找到孑L令儀。當我又一次提出想見宋美齡一面時,孔令儀面露為難之色,她告訴我,蔣夫人有皮膚病等若干病癥,不方便見人。
2003年10月24日,我在家里接到幾個電話,他們說宋美齡去世了,跨越三個世紀的宋美齡在美國逝世,享年106歲,我沉浸在悲痛之中。遺憾的是,54年來,我們沒能再見一面。
我印象中的宋美齡,雖然受的是西方的教育,但是她對中國的傳統文化非常精通,書法、繪畫樣樣在行。不管走到哪里,她都是一身傳統的中式服裝。她優雅的氣質、美麗的容貌、流暢而悅耳的英語講話以及永遠著中式服裝的身影,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中。
(責任編輯 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