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后的握手
與王文正老人相識是為寫《共和國大審判——審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親歷記》一書。王文正當年是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審判員,參與了對林彪、江青兩個反革命集團審判的全過程。采訪中我還了解到,1955年他竟然還擔任過震驚中外的所謂“胡風反革命集團案”的審訊員,于是我再次對他進行采訪,并出版了另一本書《我所親歷的胡風案》。
2009年夏秋之際的一天,我從上海郊外乘地鐵來到位于市中心的一家醫院,輕輕地推開病房門,躺在病床上的王文正老人看見了我,高興地站起來將我讓到他的床前。
坐下后,老人告訴我一個令我沒有想到的消息,他說:“我看見尚丁了。”我感到很吃驚,問:“真的呀?”老人顯得有些興奮地說:“真的,同我住在同一層樓的病房里。”我說:“你怎么知道他也存這層樓里住院的?”老人說:“我在無意間翻看這個樓層的病人登記本發現的,這真是太巧了,他看了我們寫的書,感到很高興,說這才是真正的歷史。我們是不是去看看他。”于是,王文正下床,引我一同去見尚丁。
尚丁的病房就在王文正病房的斜對面。推門進去后看見一位老人躺在那里,病情很重,喘氣都有些困難。他看見我們就動了動身子想坐起來,我們急忙過去請他躺好。
這就是我在《我所親歷的胡風案》一書中所寫到的“軍統特務”、“胡風分子”尚丁。王文正拿出一本《我所親歷的胡風案》展現在尚丁面前,并用手指了指我,向他介紹。尚丁聽后眼睛一下子閃出光亮,向我點點頭,十分吃力地說,謝謝你!然后伸出手來跟王文正和我握手。
我看見兩位老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誰也沒想到,這竟是兩位老人經歷了半個世紀風雨后的第二次握手。尚丁夫人孫文芝站在旁邊,看著兩位老人親熱的樣子,眼里含著淚水,感動地說:“想不到尚丁與王老在這里見面了,直到看你們寫的那本書后才知道,要不是王老,說不定我們現在早成了冤鬼,就不可能見面了。”
尚丁曾是著名愛國民主人士黃炎培的秘書。1955年他在“胡風集團”案中被莫名地牽涉,如不是周恩來總理親自過問,差一點被定成了“軍統特務”和“胡風分子”。而王文正正是當年這件案子的審訊員,曾調查過被關押在他辦公樓下牢獄里的尚丁的有關情況,兩個人也面對面進行過“斗爭”。
王文正接手尚丁索
1955年6月到9月,整整一個夏天,作為被上海市公安局專門派來擔任“胡風集團”案審訊員的王文正,一直都在同“胡風集團”中的“少帥”張中曉打交道,審訊室成了他們交鋒的“戰場”,兩個人經常都被折騰得滿頭大汗。
10月的一天早晨,王文正剛走進辦公室,公安部新派來負責“胡風專案”辦公室的宋若俠便找他談話,讓他將手中審訊張中曉的工作移交出去。宋若俠說:“公安局黨組指示,另外給你換一個更重要的審訊對象。”王文正驚奇地問:“該不會是胡風吧,難道還有比張中曉更重要的‘胡風分子’?”宋若俠說:“是的,這個人比張中曉更重要,因為周恩來總理要親自聽取關于他的情況的匯報。”王文正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問:“這個人是誰?”宋若俠說:“尚丁。”
尚丁當時是上海市人民委員會出版事業管理處的一名干部,抗日戰爭時期在重慶曾擔任過黃炎培的秘書。王文正聽了宋若俠的話以后簡直有些想不通,心想:這位黃炎培老先生是怎么搞的,竟然讓一個“胡風分子”鉆到了自己的身邊?他在感到工作責任重大的同時,也對此有些懷疑。因為就在前不久,報紙上還刊登了一則消息,說的是尚丁的夫人孫文芝將自己節省下來的錢捐獻給了朝鮮孤兒。這件事曾經轟動中國和朝鮮,國內立刻掀起了各行各業人民自動捐款支援抗美援朝戰爭的熱潮。朝鮮戰爭災民救濟委員會委員長樸正愛還滿懷激情地給孫文芝回了信。王文正至今都保存著那份登載這則消息的《人民日報》……
王文正心想:有著這樣一種隋懷的妻子,難道他的丈夫竟會是一個與人民為敵的“胡風分子”?王文正將自己的疑問告訴了宋若俠:“張中曉這么審了近三個月,一點問題也沒有,證據就只是那幾封寫給胡風的信。這個尚丁,會不會搞錯?”宋若俠聽后說:“這不光是你一個人的看法,就連周恩來總理也對此表示懷疑。”王文正說:“既然是這樣,那還審他干什么?”宋若俠說:“事情可沒有那么簡單,我們早已將尚丁抓起來了。肅清‘胡風分子’,這是中央抓的大事,其重要意義我也不給你多講了,這件事情是誰也不敢違抗的。周總理也沒有說將他放了嘛,而是讓我們要查清楚,最后向他報告。”
連周總理都沒有說放人,王文正還能有什么說的呢!不管有多少疑問,也只能服從上級的命令。他介入這件事情后才知道,在拘捕尚丁以后,孫文芝向黃炎培作了反映,黃炎培對此感到疑惑,就籽情況告訴了周恩來總理,并要求認真對待這件事情,不能讓公安機關這么任意抓人。抓人得有證據,不能借清查“胡風分子”把好人也給抓起來,這樣做對于一個剛剛取得政權的政黨是不好的。
周總理一聽黃炎培提出的問題,十分重視,當即指示公安部副部長楊奇清,要他告訴上海市公安局,必須迅速清查尚丁的政治歷史問題,是不是特務都要向他報告。周總理親自下了指示,公安部不敢怠慢,楊奇清立刻指示上海市公安局,必須重視此案,并指派一名政治可靠、為人正派的處級干部對此案進行審查預審,同時指令重慶、武漢方面,積極配合上海的調查,最后將調查、預審的情況如實向公安部報告。
審訊室的“交鋒”
為什么要逮捕尚丁呢?尚丁被捕的主要原因有兩條:一是懷疑他與胡風之間有聯系,屬于那種暗藏在革命隊伍里的“胡風分子”。這是南尚丁所在的單位——上海市人民委員會出版事業管理處和市委宣傳部提供的,他們認為尚丁有與胡風分子來往的可能。二是懷疑他是國民黨的“軍統特務”,這個材料主要是在全同清查“胡風分子”的過程中,由公安部轉到上海來的。重慶市公安局在清查“胡風分子”中,對在押的國民黨軍統特務陳蘭蓀進行了提審,陳蘭蓀供出曾發展尚丁和曾卓為軍統特務。尚丁還為解放前發生在重慶的“較場口事件”向軍統特務陳蘭蓀提供過情報。重慶市公安局感到牽涉的問題重大,于是火速上報公安部。公安部接到報告后,將其材料轉給這兩個“軍統特務”所在的上海和武漢市公安局,要求迅速查清。正因為如此,經有關領導批準,對尚丁實行逮捕。
尚丁被捕后被關在建國中路的“胡風專案”辦公室樓下,在一樓緊靠東邊的一間屋子里,審訊的時候必須將他帶到二樓的審訊室。王文正回憶,對尚丁的第一次審判是這樣開始的:
尚丁被帶了進來后,坐在王文正的對面,一言不發。
問:“你知道我們為什么要拘捕你嗎?”
尚丁搖搖頭。
問:“這是對你進行審訊,你為什么不說話,搖頭是什么意思?”
尚丁說:“我對此不理解。”
問:“你認識胡風嗎?”
答:“聽說過,讀過他的文章,別的不知道。”
問:“你到底認不認識?”
答:“可以說是不認識吧。”
問:“此話什么意思?”
答:“讀過他的一些文章,就是見過這個人的思想,但不認識這個人。”
問:“你與胡風有過通信嗎?”
答:“沒有。”
問:“你能肯定。”
尚丁點點頭:“這個沒有問題。”
問:“這么說來,你與胡風根本就沒有任何來往?”
尚丁肯定地說:“是的。”
王文正說:“那好,現在我們不談你與胡風的事情了。我再問你,你與其他的‘胡風分子’有沒有來往?”
尚丁顯出一副不屑與其為伍的樣子說:
“我從不與他們來往。”
問:“有何證據?”
答:“這還要什么證據,不來往就是不來往,你們可以去找那些人調查。”
這樣審來審去,關于尚丁與“胡風集團”的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從公安機關搜查的胡風及“胡風分子”之間的信件中,也沒有發現有尚丁與他們來往的信件,《人民日報》公布的有關胡風集團的三批材料里,也沒有尚丁的名字。
經過三個月的審訊,王文正斷定所謂尚丁是“胡風分子”的事情,完全是捕風捉影搞出來的。于是,他向宋若俠作了匯報。宋若俠認為,既然這樣,那下一步的重點就是要弄清尚丁的“軍統特務”問題。
王文正再次對尚丁進行審訊時,就換了另外的一個話題。問:“你解放前于過些什么工作?”一直被胡風關系審訊得有些昏頭昏腦的尚丁,對于這個問題一開始感到很吃驚,他瞪著眼睛看著王文正,問:“怎么,提這個問題了?”王文正說:“就這個問題,你說吧!”
尚丁不愧是給黃炎培當過秘書的人,談起這些來滔滔不絕。他談了周恩來與黃炎培的關系,談了周恩來在國共談判時的情況,其中有很多事都是鮮為人知的。正當尚丁說得興奮之時,王文正問道:“重慶的‘較場口事件’是怎么回事?”
尚丁說:“這件事情不太清楚,因為我不在現場。”
王文正嚴肅地說:“你得說實話。”
尚丁肯定道:“我的確不知道。”
通過審訊,王文正感到尚丁是不是“軍統特務”,在上海是搞不清楚的。他向宋若俠提出,必須到重慶親自翻閱軍統局留下的原始檔案,并與軍統局的特務陳蘭蓀接觸,對他進行面對面的審訊,特別是“較場口事件”的經過必須弄清楚,以取得更確切的證據。宋若俠向“胡風專案”的有關領導匯報后,同意王文正的意見,要王文正一個人前往重慶,公安部已給重慶有關方面打了招呼,他們會全力支持這個工作。
1956年2月,王文正在上海龍華機場乘飛機來到重慶后,向重慶方面的同志提出,首先查軍統局留下的檔案,然后再審訊陳蘭蓀。存放國民黨時期檔案的是一個靠近城郊的神秘地方。解放后,重慶市公安局將國民黨中央在重慶時期的敵偽檔案都集中在這里,嚴密加以保管,有專人警衛和管理。
當王文正第一次趕到這里的時候,不覺一下子驚住了!滿以為這樣的地方,來的人肯定極少,誰知這里早已排起長長的隊伍。人們手里拿著各省、市公安機關清查“胡風分子”和“肅反”的介紹信,眼巴巴地等著。好在王文正來之前公安部打了招呼,并向重慶市公安局作了專門交代,所以當他手持重慶市公安局所開的專門介紹信到這里時,負責檔案的人給了他很大的方便,讓他直接進入檔案室,在里面尋找所需要的檔案。
查了幾天,沒有查到由尚丁或曾卓為軍統局提供的任何情報,最后只在軍統局的有關檔案中發現了一張表格,是用毛筆寫的,上面有尚丁和曾卓的名字,報表人是陳蘭蓀。并且表上寫明,尚丁和曾卓是“運用員”,“報區件數”是“五件”,原有津貼是“四仟元”。據王文正對國民黨特務組織所了解的情況,這里所說的“運用員”,是軍統特務的一個外圍組織,這些人還不是真正的軍統特務,而是由軍統特務的考察人運用一個時期,經報批準才能算真正的軍統局的人。既然參加了軍統局的外圍組織,同時還提供了“五件”情報,那么對尚丁實行逮捕也應該是沒有錯的。
如果就此定案,也說得過去,匯報上去后也不會有什么問題。但是沒有得到陳蘭蓀這個特務的口供,王文正對此總還是不放心,只有通過他的口供,并與這份軍統局的表格相一致,才能正式確定。于是,王文正下一步便開始審訊狡猾的特務陳蘭蓀。
審訊軍統特務陳蘭蓀
陳蘭蓀是一個職業文化特務,抗日戰爭時期的公開身份是《重慶晚報》采訪部主任。他以此為掩護,專門搜集上層進步人士活動的情況。
陳蘭蓀和一般的特務不同,由于他有一個記者的身份,因此不光與國民黨往來,同時還與共產黨方面的人物往來,特別是一些進步團體的報刊及文化界的人士。例如接替“胡風分子”彭柏山擔任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部長、后來又任市委書記處書記的石西民,在重慶辦《新華日報》的時候,擔任采訪部主任,都曾與他打過交道。但這個特務分子為了謀害共產黨的干部,經常會提供一些假情況。例如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就曾對造反派說陸定一是“軍統特務”,造成陸定一受到“四人幫”的無辜迫害。王文正告訴我說,在參加審判“四人幫”特別法庭擔任審判員時,一聽到這件事情,就斷定陳蘭蓀提供的是假情況。有同志問他怎么可以確定是假情況,他說這個陳蘭蓀我早就與他打過交道,是一個極不老實的國民黨軍統特務。
陳蘭蓀早被重慶市公安局逮捕,并被法院判刑15年,關押在重慶南岸一個山崗上的勞改隊里。王文正告訴我說,他第一次提審陳蘭蓀是在一個早晨。這是一個年約35歲的中年人,中等個子,一張圓圓的胖臉,整個身子顯得胖墩墩的,他坐下后,用狡猾的目光不停地打量著王文正。王文正發現,他那一雙眼睛里含著一種無法掩飾的陰險。
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提審過陳蘭蓀的人不少,他什么樣的審訊人員都見過,可以說是一個在監獄里“見多識廣”的人。王文正初次審訊他是這樣進行的:
問:“你叫什么名字?
答:“陳蘭蓀。”
問:“你解放前做什么工作?”
答:“《重慶晚報》記者。”
問:“你的真實身份?”
陳蘭蓀不語,一雙狡猾的眼睛看著王文正。
王文正提高了聲音說:
“你為什么不回答?”
答:“你們都知道了。”
王文正首先必須打掉他的這種氣焰,就厲聲訓斥道:“現在是在對你進行審訊,我要你如實回答!”
答:“國民黨軍統局特務。”
王文正見他已涉及到需要審訊的中心問題,就追問道:“你在重慶的特務活動,經常與哪些人有來往?”
陳蘭蓀想了一會兒,看來是在猜測對方問話的含義,很久不肯回答。
王文正追問:“你不肯說嗎?說明你還想與人民為敵,給你判15年是不是判少了?你如果這樣頑固下去,后果由你自己負責!”
陳蘭蓀接著說了幾個人的名字。經反復審訊,陳蘭蓀都沒有談到尚丁和曾卓。這可以說明,尚丁和曾卓在陳蘭蓀所經歷的特務生涯中,是很不重要的兩個人,同時很可能沒有與他一同參與過任何活動。
對于陳蘭蓀的審訊,完全是一場斗智斗勇的較量。正當陳蘭蓀還在思考這個問題時,王文正便將話題轉到“較場口事件”上。根據重慶市公安局提供給公安部的材料,陳蘭蓀曾供認尚丁、曾卓向他提供過這方面的情報。弄清楚了這個問題,也就可以弄清楚尚丁、曾卓“軍統特務”問題的關鍵部分。
在不斷追問下。陳蘭蓀談了這件事情的過程,并說這件事情與他無關,開會的情報是中統局特務獲得的,事情是中統局弄的,自己只是在旁邊看熱鬧,根本就沒有參加這件事。王文正怕他耍滑頭,就又一次追問:
“你敢為你講的負責嗎?要是我們查出有人給你提供過這方面的情報,你認為該如何懲辦你?”
這一問,不得不使陳蘭蓀思考。因為他摸不清對方問這個問題的真正目的,所以想來想去,最后還是如實回答說:“我們軍統的確沒有讓我介入這個事件,也沒有人向我提供過這方面的情報,我能為這些回答負責。如果有假,愿意接受政府的任何處罰。”
陳蘭蓀這么一回答,說明與原材料有了很大的出入,因為原材料說是陳蘭蓀供認說尚丁給他提供過這方面的情報。既然是提供過,為什么問來問去陳蘭蓀都沒有談到尚丁和曾卓呢?審訊已經到了最關鍵的地方,這是審訊者與被審訊者都無法回避的事情。
第三次提審時,陳蘭蓀剛坐下,王文正就問:“尚丁這個人你接觸過嗎?”陳蘭蓀先是一驚,接著便說:“有過接觸。尚丁是名人黃炎培的秘書,我以采訪的方式去找過他,可是他很清高,不與我交談問題,什么事情也未了解到。”
問:“你找他的真實目的是什么?”
答:“發展他加入軍統特務組織。”
問:“最后發展了嗎?”
答:“他太清高,又不與我多談事情,想要發展他參加但是卻根本無法開口。”
王文正見他如此說,仍有些不放心,就繼續追問:“最后這件事情怎么樣了?”
答:“一直未談成。”
問:“你是不是說,最后尚丁沒有加入軍統局?”
答:“是的。”
王文正接著就追問:“你為什么要將尚丁和曾卓造入軍統局提供情報的運用員名單上?”
陳蘭蓀將頭低了下去,小聲地說:“那都是我假造的,主要是為了騙得那8000塊錢的經費。”
問:“這些錢都被誰領了?”
陳蘭蓀答:“都被我領了,花光了。”
至此,有關尚丁、曾卓涉嫌“軍統特務”之事已真相大白。
“較場口事件”是由國民黨中統特務干的,領頭的特務頭子名叫劉野樵。他通過中統特務的有關人員得到了這個情報,怕軍統局搶在前面獲得情報,采取行動,因此便組織中統局的特務在會議剛開始就展開行動。他們搗亂會場,行兇打人,造成血案。陳蘭蓀等軍統局的人聞訊趕到時,只能站在外面看熱鬧。因此情報根本不可能是由尚丁提供給陳蘭蓀的。
尚丁被無罪釋放
1956年5月,王文正開始著手將尚丁的預審和調查情況寫成書面報告,向“胡風專案”辦公室和上海市公安局黨組匯報。
這時,公安部派來的宋若俠被調走,
“胡風專案”由公安部新派來的方治華和市委宣傳部楊學敏(后任市委宣傳部副部長)負責,方、楊二人同意王文正的意見,說要盡快向黨組匯報。此時,原分管“胡風專案”的馬敬錚副局長已調任山東省公安廳副廳長兼青島市公安局局長,黨組決定由分管“潘揚專案”的公安局副局長盧伯明兼管“胡風專案”。請示后,盧伯明說,不要再匯報了,你們寫個書面報告來審查。
王文正根據黨組的意見,立刻找來審訊記錄,并讓負責審訊記錄的張竹均協助整理外調的材料。報告寫出來后,王文正又讓張竹均重新抄了一份,送到局黨組審批。
王文正告訴我,大概十多天后,他得到口頭通知,同意釋放尚丁,關于釋放的工作,由他全權負責。翌日,王文正讓張竹均將尚丁帶到審訊室。尚丁進來后坐在對面,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
王文正問他:“我們很久都沒有見面了,你近來的思想如何?”
尚丁說:“你們將我關了一年多了,也沒有一個結果,我希望能早日把我的問題搞清楚。”
王文正說:“今天把你叫來,是明確告訴你,你既不是‘胡風分子’,也不是軍統特務。‘胡風’問題是你單位搞錯了,特務問題是陳蘭蓀誣陷你的。”
尚丁開始時有一點緊張,根本沒有想到王文正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驚得瞪著一雙眼睛,將信將疑地看著面前這個曾多次審訊他的人。
王文正朝他點點頭:“是的,這都是真的。”
尚丁仍不相信,問道:“我可以回家嗎?”
王文正說:“明天就將你釋放回家。”
尚丁問道:“真的嗎?”
王文正說:“是的。黨和政府是實事求是的,絕不能放過—個壞人,但也不能冤枉—個好人。”
一年多的鐵窗生活,使尚丁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冤屈,眼眶里已盈出了淚水。
王文正說:
“你回去好好休息后再工作。這樣吧,我馬上通知你單位,明天上午開車來接你回家。”
尚丁昕后非常感動,連聲道謝。
第二天,王文正和張竹均將尚丁送上來接他的汽車,大家打了一年多“交道”后,在這里以同志的方式第一次握手……
2009年9月,我再次來到病房看望王文正。他因為走路不小心跌了一跤,造成胸部和手部骨折,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他看到我后,輕聲地說,尚丁已于前幾天走了。看得出來,王文正心里很難過。
幾天后,我收到尚丁夫人孫文芝郵來的以她和子女的名義發出的信,后面附有尚丁生前所在的上海辭書出版社的悼詞。悼詞高度贊揚了尚丁為民主革命運動和新聞出版業作出的貢獻:“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他冒著生命危險,積極傳播馬列主義,宣傳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為新中國的建立作出了自己的貢獻。解放后,他雖一度遇到坎坷,仍然堅信中國共產黨,熱愛社會主義出版事業。”
(責任編輯 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