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承蒙王炳照先生指點迷津,我方有幸得以踏入中國教育史的學術殿堂。30年來,屢蒙先生關懷教誨,收益良多。2009年先生猝然乘鶴西去,一直想寫一點東西略表感念之心,然而先生感人之處頗多,雖數次提筆擬稿,但總是感覺脫不出雜亂瑣碎之俗,難以凸顯先生的高風亮節。無奈之下,心生一念:我等畢竟追隨先生治學多年,有責任根據自己的了解體驗,對先生的治學精神嘗試做一點歸納和探討,也許能多一點紀念意義。
先生出身農家,但自幼喜好讀書學習。8歲進入半私塾性質的小學,練就良好的傳統學業功底。先生說他是“左撇子”,塾師強迫必須用右手寫字,他私下則還是常用左手,屬于偷偷過癮吧,結果竟練就出左右手各執一筆書寫大字的“秘技”!可惜很少有人能欣賞到。先生常說他是幸運的,能夠從私塾、高小到中學,在中專學過會計專業,培養了良好的數理基礎和嚴謹作風,到大學學俄語專業,又轉學教育專業,再讀中國教育史研究生,學習經歷長達23年之久。長期的、多樣化的學業為先生提供了淵博涉獵的機遇,但能夠成為享譽學界的名師,還是取決于先生勤勉治學,而且治學有道,終成大業,值得我輩認真體悟?!秾W記》言:“博習親師”、“知類通達”。竊以為可以作為先生治學精神的一個概括。
先生說:“從孩童時期開始,我就比較喜歡學習,總認為多學點比少學點好?!彼貏e強調從事教育研究的人,就教育談教育是難以深入進去的,知識面越寬泛,研究就越游刃有余。至少,應該有相應的專業知識支撐。他回憶,當初進入師大學習,教育系的課程能逃就逃,余下的時間再分為兩塊,中文系和歷史系的課程基本上是“二分天下”,周日到圖書館或教室看書。我理解,先生并非不學習教育類知識,實際上這方面的功底他也是相當扎實的,只是他更多的是通過自學完成的,而將主要精力用在學習文史類課程上,這方面的學習可能更需要名師指點,而當時師大文史領域又是名師薈萃,優勢顯著,先生自然不會放過機會。在教育史領域也有一批資深學者,構成教育系“豪華陣容”,先生說這和他后來選擇教育史作為自己一生的事業有很大關系。此外,先生還系統學習了哲學、經濟學的有關課程,心理學的學習更是優秀,乃至張厚粲先生一直對他沒能進入心理學研究隊伍而感到遺憾。
扎實的文史造詣是先生學識功底的重要基礎,尤其是從事教育史研究。先生的學生中多有中文、歷史專業背景的,他說這些學生尋找、甄選和理解、運用資料的優勢明顯。他也感嘆近年來搞古代教育史研究的學生減少,當然有現實研究價值問題,但文史基礎較差也是不容忽視的,有的學生連繁體字都不認識,怎么接觸一手資料?這不能責怪學生,但確實反映出我們的基礎教育的某些明顯缺失,“寫簡”是應該的,“識繁”也是必要的吧。
如果說,“博習”是先生治學的內在基礎的話,那么,“親師”就是先生治學的外在途徑。
“尊師”是中國教育傳統,這方面先生可謂楷模。他回憶讀研究生班時,邱椿、邵鶴亭、瞿菊農、陳元暉、毛禮銳、陳景磐等先生也不過60歲左右,按照現在的說法,還屬于中青年教師。這些解放前就享有盛譽的先生們,我們絕對是畢恭畢敬,一絲都不敢含糊,出入都持很恭敬的“弟子禮”,幫他們拿包,拉開椅子,走路攙扶,感覺他們就是老先生。進入新時期后,先生是毛禮銳先生的學術助手,在毛先生身體狀況長期欠佳的情況下,不僅協助毛先生組織主編了《中國教育通史》《中國教育史簡編》等專著及多篇論文,代筆撰序、寫評審意見,深得毛先生滿意。他還協助毛先生指導了從我到程方平、畢誠、馮曉霖等博士研究生,可謂盡心盡力。
但是對老師僅僅做到“尊”是不夠的,有“尊”還要“親”,即親近老師,不僅是被動接受教誨,而是要積極主動地去汲取學術營養,特別是要學習老師的治學之長,這方面先生更是深得其道。他不僅上課積極發言提問,課下主動請教,而且常去老師家里拜訪。“親師”自然能得到老師更多的關注和指教。他還擅于發現和歸納老師們的治學特色和優勢。例如邱椿先生的文獻掌握,一進他的書房,幾乎四面墻全是書,隨手抽出一本,上面有邱先生極為認真的、密密麻麻的旁批。邱先生說自己寫王夫之的時候,通讀王夫之的全部著作,而其主要著作至少要讀過兩遍三遍,才敢開始寫。先生對此印象強烈,自己也身體力行,他回憶讀研究生時,按老先生的要求盡量閱讀原始資料,而且必須抄錄精要內容。他先后抄過《古今圖書集成》《文獻通考》《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以及著名書院志、蒙學讀物、小說筆記和地方史志等近400余萬字。又如他歸納的毛先生強調寫論文須“有感而發”,不作“無病呻吟”之作。特別反對為做學問而寫作。當時還不像后來這樣受考評提職的驅動而不得不作為任務來寫作,但這種研究態度是應該恪守的。通讀先生的著述,就可以感受到,的確都是“有感”、“有論”、有研究心得和創見的。
先生對于老先生的品格風范也多有精辟概括,如邵鶴亭先生的注重氣節、帶著情感的授課,毛禮銳先生的平易近人和“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氣概,又如邰爽秋先生的傲氣(但非對學生)和黃藥眠先生的謙和(但非無原則)對照,都是很有啟迪性的。先生對我輩講起老先生的這些特色時總是津津樂道,洋溢著深厚感情,可以說,老先生的這些品格風范都植根于先生的為人處事中,也值得我輩學習、繼承和發揚。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
?。ㄘ熑尉庉嫞簞⒏2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