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三大環境決定孩子的未來——訪北京軍區總醫院成癮醫學治療中心主任陶然

文圖/本刊記者 韓同偉

21世紀的到來，伴隨著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的發展，計算機網絡以迅猛的速度擴展到人類社會的許多角落，提高了各種信息傳輸和應用的效率，給人類生活和工作帶來了極大便利。然而，網絡是一把“雙刃劍”，它同時還帶給了人們一些意想不到的“副作用”。

“截至目前，我國網民達到4.04億人，居全球第一位。網民以青少年為主，35歲以下的占70%～80%。其中，13%左右存在網絡成癮現象；且這13%的人群里，有二分之一是已經成癮的，另二分之一是因過度使用而即將成癮的高危人群。”采訪伊始，北京軍區總醫院成癮醫學治療中心主任陶然對記者介紹道，“2009年中國青少年網癮報告顯示，青少年網民中網癮群體比例為14.1%，人數約為2404.2萬人。這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也是目前影響青少年成長的、排在第一位的問題；而且網絡成癮也已成為全球青少年共同面臨的問題。”

陶然主任兼任中國青少年心理成長基地主任，他在成癮醫學、心理學、健康教育及社會學等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詣，尤其對網絡成癮的診斷和治療有著獨到的見解；他是國內第一位在網絡成癮方面提出新概念、率先制定網絡成癮的臨床診斷標準和分型、開創新治療理念的專家。記者就網絡成癮的成因向陶然主任請教，出乎意料的是，陶主任說促成我國兩千多萬名青少年沉迷于網絡的“元兇”并不是網絡本身，而另有其因……

“網絡成癮是精神疾病”

陶然于1993年開始從事物質、非物質成癮的醫學研究和治療工作。2004年，針對社會上沉溺于網絡的人越來越多的現象，他又著手研究網絡成癮的問題。在最初，他考慮網絡成癮是否可以定義為疾病，后經過大量的客觀調查，參閱世界衛生組織等權威機構的相關條例，確定了網絡成癮是精神疾病的一種。

陶然說，精神疾病有400多種，范圍十分廣泛。例如：睡眠障礙、長期厭學、長期厭食、抑郁癥、歇斯底里、焦慮、強迫癥等，還有一些情緒、情感、認知、行為的異常也屬于精神疾病的范疇。網絡成癮不僅給自己和家人帶來了痛苦，還影響到學業、工作、生活、人際關系等領域，網絡成癮患者均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心理問題和行為問題。

網絡成癮雖然不像物質成癮，如藥物成癮、吸煙成癮、喝酒成癮等造成人體器質性傷害，但它作為非物質成癮類別，可造成人體神經功能性的改變，如神經遞質多巴胺在數量上的增多和減少。現已證明，長期沉迷于網絡游戲的網絡成癮患者的大腦抑制功能嚴重下降，并形成了對網絡難以戒斷的心理依賴。

目前，世界衛生組織及世界醫學成癮大會一致認為，網絡成癮具有七大特征：一是“凸顯性”，二是“階段反應性”，三是“耐受性”，四是“沖突性”，五是“心境改變”，六是“反復性”，七是“成癮者經過多次努力，戒斷均未獲成功”。此外，還有時間標準，即非工作、學習需要，每天上網6小時以上，并持續3個月；幾乎每天沉浸在網絡游戲、聊天、網絡小說等，對身體和社會功能都造成了損害。這些癥狀標準、病程標準、時間標準和社會嚴重程度標準等疊加在一起，形成了網絡成癮的完整的診斷標準。

“網絡成癮有離奇的表現和危害”

陶然主任說，網絡成癮患者的心理問題主要表現在行為、情感、認知等人格障礙方面。網絡成癮患者的共同特點之一是，自身性格比較內向和偏執，并且對自我評價很低，從內心認為自己是一個失敗者，缺乏自信。再如認知方面，他們都認為虛擬的網絡世界是美好的、公平的、合理的，沒有法律和道德的約束，現實世界是黑暗的、灰色的，所以在網絡世界游玩得十分暢快。

陶然主任通過對3000多例網絡成癮者的跟蹤調查，發現網絡成癮的主要病理損害是大腦前額葉的實質性損害，從而引起患者注意力嚴重下降，課堂上無法專心聽講。網絡成癮對患者的另一個巨大損害就是人際關系的毀滅。由于天天面對電腦，只做人和機器的交流，那些本來性格就內向、偏執的人，更不愿與人直接接觸，逐漸徹底喪失了與人交往、交流的能力。

陶然主任還舉例說明網絡成癮者鮮為人知的離奇狀態：某網絡成癮男孩，3年不出家門，頭發1米多長；還有一個成癮青年，26歲，胡須有40多厘米長。這些網絡成癮者整日伴著電腦，關在屋里，達到了“足不出戶、與世隔絕”的地步，他們很多人都在網吧里吃住半個月、一個月以上之久；甚至有的人到了十分荒誕的地步，如陶然主任曾收治的一個網絡成癮者，其進網吧時還穿著羽絨服，而出來時都已經春暖花開了，實在讓人啼笑皆非；更有甚者，一些網絡成癮者形成團隊，為了打網絡游戲，為了長時不下網，每個人都帶著“尿不濕”……

此外，網絡成癮者的道德觀也嚴重缺失。他們在網絡上污言穢語、肆無忌憚；在網絡上謊話連篇、胡編亂造、毫無顧忌。他們的婚姻觀、家庭觀也嚴重下降，使他們的社會人格嚴重惡化。這些人心理異化后難以適應社會，也很難回歸校園，還誘發了許多社會犯罪。據了解，美國校園槍擊案罪犯中，有99%的都是網絡成癮者。據我國政法部門相關人員稱，我國目前青少年犯罪中，有76%與沉迷于網絡游戲相關。

“三大環境惡性作用促使孩子走向網絡成癮”

陶然主任在研究網絡成癮的緣由時發現，“學校環境、家庭環境、自身內在環境”的惡性作用促使孩子走向網絡成癮等各種精神疾病。

最初，孩子在學校環境里由于各種原因，造成了學習興趣的缺失和伙伴關系的不良狀況；而目前我國以應試教育為主，以書面考試分數為重的教育理念，又造成了將純粹的考分和孩子內在人格的自尊與自信捆綁起來的錯誤局面。那些成績好的孩子能得到學校各方面的認可與歡迎，成績差的孩子則遭到學校各方面的否定與排斥。久而久之，造成了孩子錯誤地、單純地將榮辱、尊嚴和信心與考試成績相結合。于是，成績差的孩子成為學校里的弱勢群體，會經常遭到批評和懲罰，自然而然地和在校老師或伙伴形成互相疏遠的狀態，從而逐漸失去對學校的信任與興趣。

目前，我國的家庭教育觀和學校教育觀幾乎保持同步調。在家里，學習成績好的、考試分數高的孩子會受到家長的熱臉相迎，反之則遭到家長的橫眉冷目，這無疑進一步打擊了那些成績差、考分低的孩子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從而使他們漸漸地失去了對家庭的安全感和依賴感。

在這樣的學校環境和家庭環境作用下，往往形成了一個“在學校中得不到的在家庭里也得不到、在家庭中得不到的在學校里也得不到”的惡性局面，開始影響孩子的內在環境。首先表現為情緒的波動和壓抑，出現了煩躁、抑郁、焦慮、強迫、孤獨等惡劣情緒。當一個沒有自尊、自信，又沒有伙伴的人，加上惡性情緒壓抑積累，不得不要尋找一個發泄的渠道時，往往有兩種途徑：一是“外功型”，如打人、偷盜等；二是“內功型”，如憂郁、自閉等。這樣的孩子必然尋求上網、抽煙、飲酒、早戀等各種發泄途徑。

人體的“快樂激素”多巴胺是正常均衡分布的，而網絡成癮者是用網絡游戲的暴力畫面來刺激其釋放，達到“上網快樂感”；下網后多巴胺必然會分泌減少，形成“下網不快感”。這樣便從情緒改變過渡到生理機制上的網絡依賴。

“防治網絡成癮在于環境改善和科學方法”

學校環境和家庭環境是造成孩子網絡成癮的根源，而孩子內在環境的壞情緒是導致網絡成癮的“發動機”，因此，要挽救網絡成癮的孩子，就要把這個惡性循環徹底打破，并且尋求科學的戒斷方法。

若孩子在家庭和學校里屬弱勢群體，要先從改變家庭環境做起，讓家長認識到，人的自尊與自信是由人的內在心靈直接承擔的，與考試成績無關。家長首先要給孩子一個溫馨、溫暖的家庭環境，不要指責或打罵孩子，尤其是在孩子遭受挫折和自尊、自信受到威脅時。對于學校環境，教育家長要讓孩子學會適應學校環境，尤其要適應老師和同學，讓他們認識到，世界不是因為他而存在的，需要他去適應世界、適應社會、適應別人，這樣才會讓孩子逐漸地、和諧地融入到學校環境中。如果孩子不適應這些，就極易逃避到沒有挫折和阻力的網絡中去。

陶然主任說，家長一定要幫助孩子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有意識地培養他們的自制力和抗挫折能力，從而進一步增強他們的自控能力和適應能力。他建議，電腦應放在客廳里，不要放在臥室里，這樣孩子可以受到家長的監控，每次上網最好不要超過兩個小時。家長要關注孩子是不是有很好的伙伴關系，如果有好朋友，是不容易網絡成癮的。家長還要培養孩子多方面的愛好，尤其是讀書、體育、繪畫、音樂等各種健康的、益智類的或競技類興趣愛好，以抵抗網絡帶來的誘惑。陶然主任還建議，家長也可適當了解網絡游戲，以指導孩子選擇健康、合適的游戲，適度去玩；家長要教育孩子當網絡的“主人”，千萬不要淪為它的“奴隸”；要讓孩子認識到網絡是一個“工具”，而不是一個“玩具”。家長對孩子的關注要從學習與分數的禁錮里脫離出來，時刻關注孩子的情緒變化，特別在小學五年級到初中三年級階段，這是孩子的生理、心理的劇烈變化期。

除了家庭環境的改善，學校環境也應起到重要的預防作用，最主要的也是在初中階段。實際上，高中階段的網絡成癮者很多都是在初中階段已有“鋪墊”的。對于這個時期的孩子，老師要少批評、多鼓勵，多注意其情緒變化。當孩子有不良情緒時，一定要讓他們通過正常的渠道發泄出來、釋放出來。

改變孩子的認知錯誤，糾正孩子的不良行為，釋放孩子的不良情緒，這是心理治療的主流。對于產生了網絡依賴的孩子，除了給予由家長全程陪同的心理治療外，還要酌情對給予藥物治療。其主要針對兩種情況：一是通過給予藥物治療，來調整網絡成癮孩子的情緒波動，改善或消除他們的抑郁、煩躁、疑慮、焦慮、恐懼等情緒，也就間接地打斷了他們上網的惡性循環；二是對約有30%的共病患者，即伴有多動癥、注意力不集中、人格障礙、品行障礙等的孩子，給予拮抗藥物治療。

陶然主任認為，平和的、積極的、健康的心態是決定是否網絡成癮的一個關鍵因素。當這些“正性”情緒占據孩子的內心越來越多，那些“邪性”嗜好就會相應減少，自然可以避免或是挽救網絡成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