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 方

廣東 杜 青

1

每一天，我都在出發，心向遠方，出發……

遠方，到底有多遠？遠方，到底有什么？沒有誰告訴過我。

但我從懂得做夢開始，就沒有停止過出發，尋找遠方。

2

仿佛是夢想中的天堂，日夜流泉細響，四季花果飄香。天上的、地面的、水中的、土里的，一切生靈各就其所，各盡其職。仿佛沒有冒犯，沒有嫉妒，沒有謊言，沒有咒罵，沒有哭泣。靜靜的日月與勤樸、善良同在，與微笑、勞動同在。

我的遠方，在前方，也在后面。如果說生命是永恒的，那么，我已經抵達過遠方，穿越過遠方，遠古的遠方。我夜以繼日地出發，希望自己能繞著歲月的光圈，到達未來，回到從前，就像時針二十四小時后，回到零點，再回到零點，黃昏回到早上，再回到早上。

3

月下的曠野多么遼闊，月下的草多么白，月下的電話，偶爾響起，但那兒除了呼呼吹過天際的風，并沒有人。每當這時候，我總能感到滿意和安然。就因為此時此刻，遠方的草沒有被驚醒，遠方的月色沒有被踏碎，遠方仍空無一人，仍寧靜，仍遼闊。

有時候，電話占線了，我依然感到滿意和安然。就因為遠方有人了，或者正有人像我一樣給遠方打電話了。我夢想的國度，有人在走動和說話。我的天堂，漸漸地接近我生活著的塵世，漸漸地離我越來越近。

4

不能實現的，盡在遠方得以實現；無法得到的，盡在遠方全可得到。

我大概就是這樣想，才孜孜不倦，心向遠方，出發……

每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總會想念遠方。總會仰首空茫，而久久不愿低下頭來。就那樣靜靜地穿透一層一層的空氣，穿透薄薄的云紗。被那遼闊、那曠遠、那寧靜，帶進遠古的、原始的、夢想的、心靈的故鄉。有時候，我會對著夜空惴惴不安、會焦慮、會落寞，以至哭。那一刻，似乎有誰在遠方等待著我，等得我太久太久。我虧欠遠方太多，太多……

5

漫無邊際地讀書，漫無目的地寫字。沒有人知道這樣的日子有多么寂寞，有多么絕望。塵世間，沒有人知道。

那么多人來去匆匆，就沒有人能理解我、愿意理解我么？其實，與其說沒有人理解我，不如說我不被人所理解。我生活得像一根頹廢的時針，只顧自己走圈圈，根本不顧及節奏對不對，更不管世界需不需要我這樣做，似乎這世界與我無關。我的世界，我的夢想，我的國，我的愛，一切能揪住我的心、能讓我痛讓我哭的，全在遠方。

6

所有的人，都以為我是個快樂的人。一個快樂的人會帶給許多人快樂。但一個快樂的人內心的苦，沒有人知道，似乎我不配有苦。

我平時必須說的，幾乎全是廢話。我真正想要說的，卻無處可說。偶爾說出心中的苦，都會為之后悔。因為我的苦比起天災人禍，比起三餐不飽，比起迫害，比起拋棄，比起辜負，比起機械的勞累，微不足道。它仿佛是我心內的兩股對抗的氣流所碰撞而成的矛盾，只有我自己才能領會。它仿佛是我自己釀就的毒酒，只能自己慢慢飲服。

每當這時候，我就會想念遠方，想念你。就只想同你說說話，沒有其他。

7

為什么總要出發？為什么總心向遠方？莫非我想要的東西，從沒有出現過；莫非出現過了，也從沒有讓我滿意過。我的愛無處訴求么？我的心像地下的熔巖么？在尋找奔突的缺口。只有遠方，只有我的國，能接住我，能收留我，能安撫我。我的王，我的臣民，我的知己之交全安在。

親愛的，我踏著原野與月光，娓娓道來，你不時地向我點頭致意。飛來飛去的螢火蟲，你看見了么？花的香味你也看見了么？它們都那么善解人意。

一段時間里，我們就住在山里。你就隨意讀些書，隨意在屋前屋后走動。有時候，你看著深澗思考我們的人生，思考那些與深澗毫無關系的命題。有時候，你走過來看我畫畫，明知道繽紛的秋山在畫布上已經面目全非，你還會說：“妹妹畫得太棒了！”

8

把泡洗好了的腳伸過來吧，架放在我的腿上，好讓我揉捏揉捏。我知道，多少屈辱與滄桑都在腳底下。沒什么可以難為情的，要知道你是我的愛人，你身上沒有一個部分是我不愛的。其實，有時候，我沒有把你當作人來愛。而是把你當作照耀我整個生命的光，或者把你當作生活本身，或者愛情本身，或者理想，或者上帝，或者人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來熱愛。

向往遠方，就因為遠方有你；感到絕望，就因為你永遠在遠方。我們各自疲勞著，各自不讓遠方知道。我們各自寂寞著，也各自不敢向遠方傾訴。但我知道，許多話不用說出口，彼此都可以心領神會。那么，就讓此生的心血一一結成字吧，一點一滴，一字一詞，全書寫在風中。

9

月亮升起來了，淡黃的，夜空多么寧靜！遠方卻刮起了西北風，混沌一片。

恒常的夜空下，到處都是病毒啊。甲流，噩耗，死亡，隨廣播滋散。

昏沉沉地，我欲睡下身去，卻還掛念著遠方，那混沌的天地，除了遙遠，確實一無所有。

每一天，我都在出發，心向遠方，向我的前生、我的國、我心靈的故鄉、烏托邦之鄉、永遠的遠方，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