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都，峽江高岸上的新豐韻

劉 虔

一

最可自豪的，是我們的日子昂揚著頭顱奮然前行的腳步……

山月朗照山嵐輕拂的蜀地又一次風生水起。

高峽出平湖，只因歲月在飛馳。

古城豐都大搬遷。

豐都古城背負延續千百年的記憶與生存的重荷，從岸之北搬到岸之南：

這是世紀之譽的杰作。

草木為之動容。雄鷹一飛沖天，掠過蒼穹，以嘹亮的鳴唱禮贊人間。

昨日的歷史正續寫著今日的奇觀……

二

崛起的宏圖，從沉淪中聳立。

當舊城最后一棟樓宇被爆破轟然倒地，古城的過往便全然沉入江底，還有滿城的喧聲，街市的虹霓，巷子深處老祖母滯凝的目光和少男俊女們的足音……一切，如過江之鯽，游進記憶的深淵，停泊在這彎江流最深的地方，沉寂成夢。

但熱汗涔涔的豐都沒有讓自已的歷史有絲毫的游移和停歇。

仿佛盤古一夜轉世，出神入化的意志不留遺憾。

沉淪的豐都一個轉身，上岸，再一次出發，便躍然于南岸高地之上，重塑起最富前衛意義的一座劃時代的城廓和城廓里的全部風景！

山叫名山，依然蔥蘢。

水曰龍水，碧綠依然。

綻放于峽江水湄的紅紅的玫瑰喲，我心感動于你的美麗豈止在心底？

翱翔于天疾馳于地的，正是我今日踏訪你時如花綻放的滿腔的欣喜呵……

三

半個月亮爬上來，這或許就是李白詩篇里那一抹淺淺的半輪之秋了。

但初上的華燈，已在瞬間就讓新筑之城溢滿青春的華彩。

夜幕之下，輝光燦燦。

江風吹過，如天神的圣手，把滿城的光焰推向夜的邊域。

全新的高樓商鋪，全新的街市，全新的校園家園花園，全新的廣場醫院，全新的一磚一石砌就的寬敞的道路，還有出入有序且自在自為的車流人流，都在喚起人們心底全新的感覺。那座毀棄在江流深處的古城真的是一去不復返了，或許不無遺憾？但是一座堪稱現代風格現代韻味的新城卻也是實實在在地傲然屹立于巴蜀大地。那一夜，面對這全新的擁有，我在濱江大道臨街的一間頗有現代質感的酒吧，靜靜地品賞了這滿城的璀璨和這璀璨里閃灼著的歷史巨變，仿佛是在咀嚼一枚剛從枝頭摘取的正趨熟稔的橄欖，雖然有些青澀，卻依然不失豐美甘甜，汁液里流淌的全是時光的賜予。星星如約而至。季節在閃光。那正是時代的選擇和渴望幸福生活的豐都人理想與智慧的結晶……

沒有枝頭的告別，那與植根深深的古城的歷史性告別，豈有這手中的果實呵？

在歷史斷裂的地方，更勇敢地續寫歷史的未來。

在必須突圍的時刻，更堅定地延伸生存的命脈。

豐都的水知道，那里的每一顆石子兒也知道。

豐都，已經走出自己的路！

四

不在天意，卻是人為，豐都注定有一種傳承屬于永恒。

“下笑世上士，沉魂北豐都”。

李白神游古豐都的詩句，就是這個傳承最有力的詮釋。

見證著秦漢以降歷代豐都建制的所謂“鬼城”，因是建筑在豐都古城之北的名山上，而幸免了峽江水漲被淹的命運。自古而今，鬼城既是此地的一大旅游景觀，也是豐都傳承千年的別一種符號，一種糅和著傳統的民間民俗文化色彩的符號。那是一幅打開的醒世警言式的長卷。古老、寧靜、簡陋而淳樸的鄉村泥土的底色上，投下許多驚魂動魄的滴血的陰影，還有一些勸慰的威嚴與訓誡的柔情，綴滿了我們祖祖輩輩的老祖母仲夏之夜就著瓜棚下的星光向兒孫們講述的一連串關于鬼魂不死、人鬼互動、善惡報應的故事。光明裹住希望，穿透了地獄。公理無處不在。在鬼城里，鬼門關，奈何橋，望鄉臺，閻王殿，依次排列；大鬼，小鬼，判官，閻王爺，各司其職。世界像如來手中的擒物，種種人性之惡都展示在人造的陰曹地府里，讓正義之劍予以最無情的判決，撻伐聲聲，以鬼示人，懲惡揚善。剔去迷信的浮塵，這正是人性追趨善良尊嚴高貴的明證，彰顯著人類靈魂歷經迷惘、苦難和罪孽，渴望走向真理與和諧至善的美好心地與境界……

游人們走進鬼城，重溫老祖母的故事。

讓心再吶喊一回，讓靈魂再警醒一次。

祖訓在上，鬼城就不會是虛設的棋子！

祖傳的豐都，人心可鑒的豐都呵，永恒將依傍老祖母的故事，走向無窮的遙遠……

五

終究，那不變的關于根的見證還會留一些在這片水域的高岸上。

這是豐都人從古城整體保存遷移而來的一處古民居區。

現為古民居博物館。

這里聚集著始建于明清、歷經民國、后歸眾多百姓居用過的，六七家舊時巨商富賈的豪宅大院。在豐都舊城全部沉寂于江流深處的傷痛中，這是唯一能讓歷史記憶附著在歷史遺物上的所在。廳堂瓦舍，窗欞廊柱，一石一磚，都是原物的轉移或修復。雖已無人居住，卻也挽留住些許過去的時光。只是生活被抽空了。流動著的只有從江流上空徐徐吹送的清風和為觀光而來的游人過客。這處小小的歷史遺存所能煥發的力量，不可小覷。在用鋼筋水泥、電子網絡、迪斯科和高速路組建的現代生活的舞臺上，那是一束古舊得有些另類卻又奇異非凡的強光，帶著歷史的記錄和豐都人的鄉愁，聚焦在世人的眼里，震撼在世人的心中。同這片歷史遺物關聯著的曾經的沉淪，曾經的崛起，曾經的彷徨與堅定、放棄與擁有，還有為了大局的胸襟、民生的關愛，為了一個世紀尋夢的情懷……種種當今的感念與步履，仿佛都在它的思緒里跳動著，都是它的心語，它的無言的敘說呵！

我在一個雨天走近它。

看見雨中這片古院落因淅淅瀝瀝的雨絲織成雨霧盡顯夢幻般朦朧與空曠。

而且出神的清靜。

歷史似乎只想在這兒打一個盹兒。

很快就會醒來，很快又會告訴你更多的有關豐都的事情。

六

蒼穹之下，高岸之上，是我踏訪的城……

因水而生傍水而居的豐都呵，如八月滿城遍地的香樟樹，遍地滿城遠播芳馨。

一切之上，是陽光的流淌。

一切之上，還有遂風作雨的云。

重新開始，又重新收獲。

在高樓與華燈輝映的市聲里，我剪錄風景。

此刻此后，我心已入夢相隨，相隨在來日，相隨在有雨無雨的天空：那些花開花落的寒暑，那些躍動著霞光與夕照的每一個豐都的晨昏！

2010年1月20日，三亞之嘉寶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