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者的春天

浙江蘇 田

盲者的春天

我是個盲者，神說，這是你的命運。

我獨自在這塵世行走，我是盲的。我看不見我襤褸的衣衫落滿了塵土，破碎的傷口長長的黑痂，粗礪的腳掌和大地是一樣的顏色。我在河岸喝水，我不知道水中的倒影是丑陋還是平凡的容顏。

我聽見嬰孩的號哭，在沉睡的清晨，露水打濕了我的草鞋，高高的草不斷劃過我裸露的胳膊，我在他們的哭聲中醒來。那些在淚水中降生的嬰孩，有一天，也將在許多人的淚水中離去。如果沒有人為他流淚，我將為他而哭。

我的布袋是癟的，我負著它，不知該裝些什么。我只是個盲者，我空空地來，也必將空空地走。那些施舍者們，我感激你們，我替你們將那許多負了去吧，我將這許多負重都替你們棄了去。但千萬不可跟我走，你們拋下的，將遠比我得到的多。

我不是行吟的詩人，你可以看見我干裂的唇，我已經有多久沒有說過一句話。這世間，散落高貴的、優美的、俗鄙的、骯臟的、乏味的、喧鬧的、沉重的……各種言語，最重要的卻總忘記說。

那些頑童，向我投擲石子和泥塊。那些我看不見的人們，我聽見他們竊竊低語，談論我，他們將旁人剛舍的銅子拿了去。我將剩余的銅子交與他們，他們將我的斗笠拿了去，我將草編了環送給他們。

我在暗夜，烈日滾著熱風，吹亂我混沌的思緒；我在白晝里睜大眼睛，月和星子都升起來，照著這慘淡的世間。我在這廣袤的大地行走，我只是孤獨的旅人。我父親的靈魂在血液里流動，我也曾是別人的孩子。

我的長長的棘杖，一寸寸丈量這遼闊的世界。有一天它將重歸塵土，又成為這遼闊世界的一部分。有一天，我用雙腳走過的山河，起伏的山脈將重新陷落，無邊荒野，重回大海。

我在這冰冷的溫暖的濕潤的干燥的堅硬的柔軟的大地行走，帶著沉默的悲傷和喜悅，我在這充盈的虛空的親切的陌生的過往的現時的大地行走，帶著深深的絕望和希望。花開花落，葉榮葉枯，我的四季都是春天。

我在這豐饒的塵世行走。

我知這長路永無盡頭，我知這永無盡頭的是我必須要走的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