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為生活松綁——簡評電影《魚缸》

每一個叛逆的靈魂下其實都有一顆孤獨的心。

夸張的黑色眼影、碩大的環形耳環、松松垮垮的衣服和褲子,被學校開除、被最好的朋友離棄、與行為放蕩的母親關系惡劣、前途一片渺茫。生活的復雜與惡劣讓15歲的米婭有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和一顆難以被靠近的心。她漫無目的的終日大步流星游走在街頭,言辭骯臟的咒罵曾經的好友,她一次又一次的溜進一伙小混混的私人領地,只為了接近一匹衰老的白色母馬,她在一間的廢棄的房間里放節奏強烈的音樂,略帶笨拙但無比熱情的跳舞。她的一切,沒有人會去理解。她獨自一人,固執而堅硬的在為自己構建的冰冷的世界里游走,不需要被接近,也沒有人能接近。

阿諾德的鏡頭總是在平淡中帶著一種實足的張力,對人物行動跟蹤拍攝般的長鏡頭,畫面的看似隨意的切換甚至晃動,猶如紀錄片一樣將這種毫不造作的真實呈現在觀眾眼前,而觀眾也就在這樣的畫面感中不僅僅成了觀看者,更是別人生活的目擊者和窺視者。光影交錯中儼然恍惚以某種方式參與著別人的生活。女孩在路上行走時被風吹亂的頭發,面龐的輪廓在模糊與清晰中仿佛伸手就可以觸碰;女孩在那間廢置的房間里面對著玻璃窗跳舞,鏡頭在女孩的背后凝固,而我們的視線里,女孩仿佛已被這種鏡頭穿越,我們看不見她的面容,但卻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從玻璃窗望出去,看著那個荒蕪的世界。這是阿諾德打破電影隔閡感的獨特方式,但同時,一種新的隔閡感又在不經意間建立起來。觀看別人的生活本身就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將自己與他人劃清了界限,客觀的體驗感原本就是要建立在情感抽離的前提之上的。

米婭越是在這樣的鏡頭里顯得無所顧忌、乖張放肆,她的孤獨和無助也就被彰顯得越發清晰。

而康納,這個米婭母親的情人,這個有著無比英俊面容的男人就在這個時候走進了米婭的世界。他溫柔的與她對話,他帶著她們全家開車出外兜風,教她怎樣捕魚,愛憐的為她包扎傷口,在她熟睡后小心翼翼的抱她上床為她蓋上被子,他甚至欣賞她的舞姿,鼓勵她去追尋自己的理想。他的一切,像蒙著一層也許不圣潔但絕對溫情脈脈的光,撒向這個生活在黑暗中的少女。他喜愛的歌曲《California Dreaming》,這首也同樣出現在《重慶森林》里的歌,在午后的陽光里肆意流淌:

“all the leaves are brown,and the sky is grey,i've been for a walk,on a winter's day,i'd be safe and warm……”

這溫柔的旋律就這樣融化了米婭從小就缺失男性關愛的渴望溫暖的內心。戀父情結是一種病,但同時又是那么不可抗拒的本能的渴望,這樣的渴望,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他是如此深情美好,成穩迷人,儼然近乎完美,對于這樣的男人,有哪個少女能不為之迷醉,特別是米婭這樣的女孩。她的生活里太缺少這樣的關愛與情調了,有的只是母親的咒罵和冷漠,現實對其理想的無情抨擊,周圍人的格格不入。康納的一切,越發彰顯得難能可貴。

但生活從來都不是為了構建一個美好的故事而存在。在米婭和康納最終在迷失中發生了關系后,不愿承受這份責任與不倫關系的康納毅然選擇了逃避。米婭找到了他,她依然天真的對他說:“只要我們相愛,又有什么好怕的?！笨勺詈?她還是在唐納的攝像機里發現了事情的真相,唐納早已經有了家室。值得注意的是,當時的DV里唐納的小女兒唱的歌,《Bleeding love》;“Closed off from love 從愛情中解脫 ,I didn’t need the pain 我不想再痛苦,Once or twice was enough 一兩次就足夠And it was all in vain 但這都是徒勞Time starts to pass 時間開始流逝 Before you know it you’re frozen 在你冰凍之前……”這無疑是在影射著這段不倫之戀的無果與絕望。米婭的愛情幻想就這樣被現實無情的瞬間擊碎,身體在這樣沉重的毀滅下竟然失禁,精神更是陷入崩潰。

陷入絕望的米婭在沖動中誘拐了康納的女兒,當米婭與康納的女兒在爭執中米婭失手將其推入水中時,那一霎那,我屏住了呼吸。不敢想象如果康納的女兒再也沒能從湍急的水流中最終奮然探出頭來,又或者差點失去女兒的暴怒的康納在抓到米婭后失去理智,那情節會走向一個怎樣的極端。幸好導演并沒有讓這樣一種復仇的舉動走到不可收拾的境地,而是讓它保持在了理性控制的范圍之內,在最恰當的地方及時回轉并逐漸回歸正常。這讓我聯想到阿諾德的前一部影片《紅色之路》,一個關于復仇的故事,但這樣的復仇卻并不是野蠻而黑暗的,沒有《親切的金子》里那透徹的冰冷,也不像《殺死比爾》里那近乎瘋狂的殘暴。這仇恨的發泄甚至被阿諾德渲染上了一種溫情脈脈的色彩,無奈而清晰。這樣一種對生命本質的關懷以及對命運的并不絕然的留戀之情在一個女性導演的鏡頭里,通過無數平淡卻又極有表現力的細節讓觀眾在觀看中得以扣問自己的內心。什么是愛,什么是恨,什么是生命的無常,什么是人性的自我反思……這種種的問題,即使沒有答案而僅僅只觸及了問題的本身,也已經足夠了。

在失去了愛人,付出了貞潔的代價,連當舞蹈演員的夢想也被輕易否定后,米婭再次去找那匹白馬。阿諾德的影片里總是不厭其煩的出現各種各樣的動物,天空里恣意飛翔的狂亂的大片黑鳥,年老安靜的白馬,玻璃罐里探頭探腦的倉鼠,被活捉的在草地上快要窒息的魚,還有各種各樣似乎都有著慵懶的面容和身軀的狗。米婭與白馬的關系,有很多觀眾試圖通過一種固定形式的心理學知識對其進行詮釋,并認為少女與白馬是一種帶有特定內涵的組合,具有很豐富的象征意味。但我們在這里,大可不必對其進行如此專業性質的思考和分析。米婭對白馬的依戀,我們可以理解為一種對于原始野性的向往,或是,自由。那是她似乎具有的,似乎是青春賦予她的,但同時,那又是她所缺失的,是她永遠不可能真正得到的。就像那些鏡頭里永遠慵懶的各種各樣的狗,它們似乎游走在生活的底層,它們已經失去了對于生活的全部熱情,只是以動物的本能方式在存活著,僅僅是存活著而已。這多少也是對于阿諾德影片中的這些形形色色的“小人物”的一種暗喻和象征。

“它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它已經老了?！薄八昧瞬?我們不得不將它殺死?！蹦泻⑦@樣告訴米婭。

表情堅硬到近乎看不出內心變化的米婭終于在此刻,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絕望的哭泣。被眼影染成的黑色眼淚滑落在她的面頰上。

在這樣的時刻,我的心亦無聲的哽咽。

影片的最后,米婭跟著年輕的男孩離開了這個地方,踏上了人生的又一段未知的路程。她在后窗里看見妹妹牽著大狗逐漸消失,而遠方的路,似乎是一種召喚。這未知的一切,沒有人能為她描畫,她只有帶著自己隱藏的傷痕和在青春痛苦的洗禮里成長的靈魂,繼續在生活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