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七號》自2008年8月在臺灣地區上映以來,票房一路高漲,創造臺灣地區有史以來最高的電影票房紀錄。《海角七號》是一部反映臺灣中南部歷史、頗帶政治色彩的電影。影片通過一個愛情故事,反映了臺灣地區的許多政治和歷史問題。
六十多年前,臺灣光復,日本人撤離。一名日籍男老師只身搭上了離開臺灣的船只,也離開了他在臺灣的戀人——友子。無法當面說出對友子的感情,他就把懷念與愛戀化成字句,寫在一張張信紙上。這位日本老人去世之后,他的女兒整理遺物時看到了信,并將信寄到了地址為“海角七號”的地方。在線索的另一頭,失意青年阿嘉原本是一個樂隊的主唱,因不堪臺北生活的艱辛,回到自己在南部的家鄉,并通過繼父在當地的關系,當了一名郵遞員。阿嘉在送信過程中找不到“海角七號”這個地方,就將之拆開,了解了這段跨越半個多世紀的愛情故事。后來,他通過一些錯綜復雜的關系,認識了在臺灣工作的日本女子友子,馬拉桑,大大,勞馬等人,由此演繹了一場勵志、愛情、喜劇的故事。在感受臺灣獨特地域特色的同時,我們還可以看到電影中小人物的遠大理想,臺灣人特有的黑色幽默。電影表現了臺灣人民勤勞、善良、樂觀、熱愛生活的特點。
《海角七號》這部電影的拍攝地點定位在臺南恒春小鎮。影片中語言和風土人情都是對小鎮的真實描繪。因此看起來才會有獨特的地域特色和難得的親切感。日語、臺語、閩南話夾雜反映出一個鮮活的小鎮文化,演員的表演也全部以寫實為主,所以大部分觀眾都是被這種真實所打動。日治時代給臺灣留下的文化烙印與中國特有的傳統文化交合,活靈活現的表現了臺灣中下階層的生活狀態。難怪2008年底大陸海協會會長陳云林訪臺期間,海基會董事長江丙坤特意讓陳云林觀看這一部電影,用江丙坤的話說,此舉能很好的彌補陳云林一行不能“到臺灣中南部地區看一看”的遺憾。其實,僅僅通過對電影本身淺層次的解讀,還不足以完全展示出海基會的良苦用心,更深層次上還是想以此讓陳云林等人了解臺灣人民與大陸人民在觀念上的差異。不可否認的是,兩岸間將近50多年的封閉,況且各自走的發展道路又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模式,還有臺灣受日本殖民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情況下,難免會留下日本文化的印記。其中的觀念、文化在一時之間是很難消除的。
臺灣民眾的“日本情結”由來已久。而這種情結是源于巨大的心理落差。不可否認,日本在占據臺灣的半個世紀里進行了有效地統治,采取了一系列具體可行的措施。1898年,后滕新平出任臺灣民政長官,臺灣進入一個史學上稱謂的“后滕時代”。這一時期的殖民當局,政治上采行懷柔政策,順應臺人敬老尊賢的傳統觀念,召開饗老典、揚文會,并鼓勵詩會活動,頒發紳章并啟用地方鄉紳;軍事上,對抗日武裝和占地為王的土匪、山寨改剿為撫,由辜顯榮(已故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之父)組織保良局進行分化、招撫;經濟上進行人口、土地林野調查,興建港口鐵路等基礎工程,扶植農業和工業發展;啟動教育、衛生等現代化進程的基礎工作。臺灣的教育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就連戰后前往臺灣負責接管教育的陳達夫也不得不承認:“臺灣面積不過浙江省之三分之一,人口六百二十萬,而日人統治下五十一年來,各級學校之發達,國內各省對之實有愧色。”[1]
日治時期,臺灣總督府于全臺各地廣設衛生所,建成了以公共衛生與小型衛生所為主軸的醫療體系。同時,從日本引進醫生來防治傳染病的爆發,有效減少瘧疾、鼠疫、結核病的發生率。鼠疫1896年由香港傳入,其后22年肆虐各處,死者二萬四千人,1917年被完全肅清,警察在滅鼠運動中發揮重要作用;天花因強迫種牛痘,1903年后銳減;對霍亂大體建立一套防治體制。脫離瘟疫的威脅,是臺灣現代化進程中比經濟成長更重要的一步。[2]另外,日方統治者更加注重改善社會風氣,廢除漢人蓄奴、納婢等社會習慣。同時取消滿族在社會上的特權,使治下華人各族間地位平等。清朝治理時期的各種酷刑也被取消。社會上纏足、吸食鴉片等丑陋現象也得以糾正。
相對于飽受戰亂欺凌的中國,臺灣人民卻擁有更好的教育水準及生活環境。臺灣人的日本情結,就此產生。六十年后的今日,日本仍是本土臺灣人最有好感的國家,如今在臺灣的社區、文教、衛生系統,仍然可以找到日據時代的影子。在飲食方面,臺灣民眾喜歡的許多食品,如生魚片以及各種各樣精致的便當等都是日本風味;日常生活中所使用的稱呼用語,如將“幼稚園”用來指代“幼兒園”,“歐巴桑”用來稱呼老人等,這些都是日治時代的用語。在青少年的流行文化中,更是可以輕易找到日本的影子:日本的卡通漫畫、雜志、電視節目、KTV、還有四處可見的日本商店等。
盡管如此,大部分臺灣人并不認同日本對臺灣的殖民統治,還是想回到祖國的懷抱。1945年,日本投降后,臺灣人歡呼回歸,對能夠打敗日本的祖國,臺灣人充滿期待。島內流傳國軍將于10月15日來臺的消息后,《臺灣新報》頭條的部分內容反映了島民盼望國軍早日到來的殷切心情:“全省如大旱之望云霓的國軍,已于近日將印其第一步于基隆。這是歷史上所應當特書而大書的。自“八?一五”那天,我們是如何地悵茫!如何地期待!國軍將要來到!國軍將登陸于基隆埠頭!誰聽誰莫不歡喜,誰聞誰莫不雀躍。但我們怎樣歡迎呢,我們須用誠心誠意而已。”[3]
然而最初的激動之后,臺灣民眾對國民黨派來接收的軍隊的印象如何呢?其時,擔任憲兵第四團團長的高維民的口述回憶是這樣的:
“七十軍的部隊實在太糟,該軍在基隆未下船前,雖有零星上岸,披著毯子,拖著草鞋,隨便在船邊大小便者,而因范圍小,影響不大,正式下船時,雖然整隊而行,其服裝破爛,不堪入目,于夾道歡迎的人群中,頓使臺省同胞失望。……七十軍是先我一周來臺的,這些兵于十月廿五日開始接收之日放出來以后,問題多了……當時臺胞普遍都騎腳踏車(自行車),譬如到郵局辦事,都把車停在郵局前面的車架里,那些兵一看沒鎖,也沒人看,騎了就走。……那時候沒鐵門,也沒有圍墻,只是用幾塊石頭,圍成院子種些花草,也有少數士兵一看屋里沒人,跑進去拿東西,這在過去從來沒有的。還有,不守秩序,他們習慣的坐車不買票。搭火車不走正門,從柵欄上就跳進去;上車也不走車門,從車窗就跳進跳出。當時只有一家大陸口味的大菜館蓬萊閣,該軍一少校參謀吃飯時,對女招待動手動腳,惹起反感,乃開槍示威。”[4]
正是國民黨接收人員的行為,強烈的比對,激發了臺灣人的日本情結。他們對現實的失望,勾起了對日治時代的向往和留念。
臺灣民眾之所以如此認同以致追捧這部普通的愛情故事電影,實際上從側面反映了臺灣人對于奮斗、努力精神的向往和贊賞,是對“新臺灣人意識”的認可。甚至連馬英九都把它吹捧成表現了“堅毅勇敢的臺灣精神”,是“臺灣最寶貴的資產”。
“新臺灣人意識”是李登輝擔任臺灣領導人期間提出的政治思想。在1998年馬英九競選臺北市長期間,李登輝當著國民黨的支持者,舉起馬英九的雙手,高呼“新臺灣人”,在很大程度上化解了一些本土選民的疑慮,馬英九得以擊敗陳水扁,順利當選為臺北市長。這標志著臺灣人意識在臺灣政治中開始產生效應。而在這次臺灣地區的新領導人選舉中,馬英九所極力營銷的新臺灣人概念更是得到臺灣選民的認同,獲得大多數本省選票的支持,一舉奠定了國民黨重新執政的基礎。所謂“新臺灣人意識”是指“不論是幾千年前來到臺灣的原住民,還是幾百年前,幾十年前來到臺灣的漢人,不分先來后到,不分語音,地域,再次相互依賴、共同生存,都認同并熱愛這塊土地,原以為這塊土地風險,都是相互認同的臺灣人。新臺灣人不再關注敏感的族群差異,而是強調族群包容、共生,并在此基礎上構建統一的臺灣公民群體。”[5]
“新臺灣人意識”經過近十年的發展,已經在臺灣本土獲得了廣泛的生存土壤。而在這部電影當中,臺灣人的不放棄、奮斗精神得到了民眾的響應和認同。臺灣媒體這樣評價:這部影片出來的時機很對,現在是臺灣人民民族意識最高漲的時候,對于反映本土民俗的電影尤其歡迎。這才是《海角七號》狂破票房的真正原因。導演魏德勝在接受采訪時稱“拍攝這部電影的重點在于重新定位臺灣本土電影,讓它成為有普世價值的產品,可以讓人家看到臺灣的特性,貼近人們的思想,貼近歷史情結。”從影片產生的影響來看,單就本土化電影的定位這一點他做的很好。
《海角七號》如此受歡迎,原因之一是影片中包含了現實生活中幾乎所有小人物的投射,進而反映出新臺灣人意識對當今臺灣人的影響:阿嘉是屢屢碰壁躊躇不得志的年輕人;清潔女工林曉培在社會底層工作,而且與上一代總有解不開的心結;火爆交警勞馬映射的是那些外表很剛強但實際內心卻很敏感纖弱的中年人;機車修理工對老板娘的暗戀抑或明戀,是每個底層青年在從事著貌似沒有前途工作時都會有的性心理;被上帝都趕出來的搞怪鍵盤手大大只有10歲,充分表現出90后的早熟和搞怪;而每個做過業務的銷售員一定對馬拉桑非常認同,在他的身上你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片中茂伯執拗到可愛的程度也讓人重新認識到老人們的魅力,這些都很容易引起大眾觀影人群的共鳴。就像媒體中報道的那樣:每一個臺灣人,都可以從這些小人物中找到他們自己的影子。一群性格不同、經歷迥異的人,最終竟然可以組成樂團并且取得了演出的成功,這正是“族群包容、共生”的“新臺灣人意識”的反映。
[1]陳鳴鐘、陳興唐,臺灣光復和光復后五年省情.南京出版社,1989.8.
[2]莊少月,臺灣民眾的“日本情結”和中國根.現代臺灣研究,2008.3.
[3]曾建民,1945:破曉時刻的臺灣.臺海出版社,2007.7.
[4]高維民、福蜀濤,臺灣光復初時的軍紀.中華雜志(廿五),1987.
[5]艾明江,新臺灣人意識的政治流變及其走向.現代臺灣研究,2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