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赫斯認為時間是多維、偶然、交叉的,不斷循環輪回,最終是無限的,這種獨特的時間觀在《小徑分岔的花園》中有所詮釋。小說以“小徑分岔的花園”這一具象的迷宮來承載時間的迷宮,表達了博爾赫斯所堅持的永恒與輪回的觀念。以下將從小說中的時間迷宮入手,來分析作者是如何將他的時間觀融入小說敘述當中的。
博爾赫斯所認為的時間的分岔交錯,正如在我們每個人的意識當中,都有著對時間的不同感受和經歷。面對同一件事情的多種可能性,每個人的選擇不一樣,所產生的各種不同后果就在每個人的世界里發生了,這在整個客觀的時間軸上就形成了各種不同的分布。就像阿爾貝所說的那樣:“我們并不存在于這種時間的大多數里;在某一些里,您存在,而我不存在;在另一些里,我存在,而您不存在;在再一些里,您我都存在。”以小說中的人物為例,俞琛比馬登上尉先到了車站,因而爭取到了完成任務的時間,對于馬登上尉的直接敘述也就此告一段落,與此同時,他的“現在”時間也在車開出的時候被暫停,而俞琛的“現在”時間仍繼續向前延伸。當他去阿爾貝家的路上時,想起了自己的曾祖父崔朋。
對崔朋的敘述是在講過去發生的事情,和俞琛所處的“現在”是分屬兩個不同的時間層,他站在自己時間軸的“現在”來回顧關于曾祖父的事情,他的時間和曾祖父的時間就以這樣的方式相互交叉。而在俞琛與阿爾貝的談話接近尾聲之時,阿爾貝說:“在其中的一個交叉里,我是您的敵人”,說完這句話的不久之后,他就被俞琛殺死了,他的那句話就成了對即將發生的事情的預測,說的是一件將會發生在“未來”的事情,但他說這句話的時間卻是在“現在”,即他是立足于“現在”的時間點上來預言在此之后的事情,這就形成了“現在”與“未來”的交叉。而當馬登上尉在阿爾貝的花園中出現的時候,他時間里的“現在”就和俞琛、阿爾貝這兩人的“現在”對接了,而他之前在車站被暫停住的時間又開始流逝了。 小說就是這樣運用了不同的時態進行敘述,使故事的時間維度呈現出相互交叉且不斷分岔的狀態。
在這篇小說的敘述中,時間的停頓可以說是比較平常的,在時間停頓的間隙里,對于空間的描述以及對俞琛的心理描寫展示得較全面,另外還有很多用于解釋說明的語句。例如俞琛發現他的身份被馬登上尉識破之后的那段敘述,它先簡要介紹了馬登上尉,而從“我上樓到了我的房間里”開始,就轉為交代俞琛的行動,俞琛的時間從這里出現了流逝的痕跡。但又從“窗外仍然是那么些屋頂”開始變成了描繪窗外的景象,俞琛的行動時間在此被暫停,取而代之的是他眼中看到的景象,作者運用空間的擴展讓時間在某個瞬間停頓下來,然后就進入了俞琛的思想空間,即從“我覺得難以相信”[直到這段話的最后,都是對他思想活動的敘述。類似這樣由時間運動進入到空間擴展的例子在這篇小說中還有很多處,當敘述整個事件的進展狀況之時,是外界的物理時間在流動,而進入了景物描寫或是心理描寫的部分之時,就換成了人物的內在心理時間在運動,因為無論是俞琛的內心活動或是對周圍景物的描述,都是從他的立場,即站在他的角度來敘述的,這種外部時間與內部時間的轉換,讓兩條相互交織的時間鏈條顯得錯落有致,而俞琛聲明當中那些用于解釋說明的語句,就像是分布在這兩條時間鏈之間的休止符,與這兩種時間的轉換一起構成了小說中另一種時間停頓形式。
這就構成了幾種時間停頓的相互交替:當描寫心理活動出現時,標志著內部時間開始運動,而外部時間暫停;當開始敘述俞琛的活動進程之時,則是內部時間暫停,外部時間開始流動;當解釋說明性的語句出現時,外部時間和內部時間則同時處于暫停狀態。博爾赫斯就用這樣的手法,將他認為的多系列的時間之間的背離、匯合與平行,游刃有余地通過小說表現出來。
博爾赫斯很推崇時間的重復和循環,他說:“在永生者之間,每一個舉動(以及每一個思想)都是遙遠的過去已經發生過的舉動和思想的回聲,或者是將在未來屢屢重復的舉動和思想的準確的預兆。經過無數面鏡子的反照,事物的映像不會消失。任何事情不可能只有一次,不可能令人惋惜的轉瞬即逝。”即是說,那些“我”正在經歷的“現在”,對于已經經歷過此事的“你”來說,就已經是“過去”了。然而“我”和“你”都不會成為最后經歷這些事情的人,在不知何時的“未來”,肯定還會有某些人和我們一樣,在某種特定的巧合中,很偶然地在經歷我們正在經歷或是已經經歷過的事情。在小說中很容易找到這樣的例子:在故事的前半部分,俞琛和阿爾貝可以算是朋友的關系,而到了故事接近尾聲的時候,他殺了阿爾貝,他對于阿爾貝來說就是敵人了。在阿爾貝即將被殺之前,他說道:“時間是永遠交叉著的,直到無可數計的將來。在其中的一個交叉里,我是您的敵人。”
王央樂先生曾說過,博爾赫斯在這篇小說中反復使用了“圓”字,這在小說中被總結成:“一本小說怎么才能是無限的。我沒有別的方式可以想象,只能想象一本循環的書,兜圈子的書,它的最后一頁與第一頁完全一樣,具有無限地繼續讀下去的可能。”還例如俞琛“現在”所走過的小徑和他兒時所見的一模一樣,就好像是“現在”這一時刻對過去某個時刻的模仿;在一只鋼鑄的鳳凰旁邊旋轉著的唱片,一直都以旋轉的方式在不斷流逝的時間當中重復著同一個動作;幾個世紀以前的手藝師傅要從波斯陶工那學習技術,也是要從模仿開始——這些都強調了相似、模仿、重復,與“圓”的循環往復、周而復始、開始與結束完全一樣的特質,幾乎如出一轍。在他的筆下,時間是一個圓,在圓形的軌道上,任何人和事都在不斷被“將來”重復著,過去、現在和未來都重疊在時間的圓當中,所以重復和循環可視為這篇小說中時間迷宮的特質之一。
《小徑分岔的花園》中出現的多系列時間的交叉、分岔、平行、背離、融合和循環共同融合成一座時間的迷宮,這座無限的迷宮就是博爾赫斯獨特時間觀的載體。由此可知,《小徑分岔的花園》無疑是博爾赫斯迷宮似的敘述與迷宮般的時間觀的完美融合。
[1](阿根廷)豪?路?博爾赫斯.博爾赫斯短篇小說集[M].王央樂,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 1983.
[2](阿根廷)豪?路?博爾赫斯.博爾赫斯文集 小說卷[M].王永年, 陳眾議,譯.海口:海南國際新聞出版中心, 1996.
[3]孟繁華.敘事的藝術[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 1989.
[4](荷)米克?巴爾.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M].譚君強,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