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海桀的長篇小說創作

安海民

在青海文壇，海桀是一位創作勤奮、出手很快的作家，亦是一位真正意義上視創作為實現生命價值的作家。我永遠忘不了初識海桀時的情景。在三四十平米的斗室里，海桀在那里寫作著。幾乎堆滿了屋的橫著豎著的圖書，讓我感覺到這是一位日久必成大器的作家。

十幾年過去了，海桀的作品一部部地發表了出來，從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的《送你曬干的眼淚》，到新近出版的散文集《路旁的鏡子》，海桀創作了《送你曬干的眼淚》、《欲界無疆》等5部長篇小說，《念青唐古拉的陽光》、《沖鷹》等39部中篇小說，80余部短篇小說，還有《天邊的情歌》、《驢皮影》等7部電影文學劇本，一部電視連續劇。這些涉及到小說、散文、劇本等不同體裁的文學作品，體現了海桀得心應手地把握、駕馭漢語言寫作的嫻熟能力，體現了海桀深刻感受、認知現代社會的知性能力，同時也體現了海桀那一往深情式的濃厚情感。更為重要的是，涉及各種文體的海桀所呈現出的創作實績，為我們展現了青海作家感悟生活、勇于思考的勇氣以及卓越的創新意識、豐富大膽的想象力和面對生活中各種厄運而決不彎腰、堅韌不拔，追趕陽光的信心與氣魄!

就海桀的長篇小說創作而言，他審視的眼光無疑地聚焦于當下的人間萬相。講當下的故事，與講過去的故事相比，有兩大難處：一是因講故事者“當局者迷”而帶來的接受問題。你要把故事講得動聽、耐聽，“撫四海于一瞬”，“一花一天國”，通過一部部小說反映一個劇變而紛繁的當下世界，又要避免雷同而出人意表，讀了讓人覺得真實可信，那絕對是對一個作家膽、識、才、氣等綜合素質的嚴峻挑戰與寫作能力的全面考驗。所謂“畫虎容易畫鬼難”是也。二是在臨文創作時你會面臨著各種各樣的顧慮與誘惑問題。比如說會不會“犯禁”，如何在不“犯禁”的前提下吸引讀者的眼球，有較為可觀的印數與獲得較為熱烈的讀者的掌聲?況且好多成名的作家故意地一而再地降低作品的審美趣味，甚至以庸俗得再也不能庸俗的作品來投讀者之所好，進而博得大名，會不會影響你的創作走向?應該說，海桀在面對當下小說創作這種尷尬局面時，既沒有跟風，也沒有躲避。他在小說創作生涯中，一方面能將自己的思想、情感、趣味融入到當代生活中，以敏銳的眼光審視著他筆下的種種人物，同時又沒有對筆下的任何人物、事件做出簡單的肯定與否定。我們姑且把海桀長篇小說創作的心態與敘述的這種筆法，稱為“外化而內不化”。也就是說海桀的長篇小說既能將審美的目光伸向當代社會生活瞬息萬變的方方面面，濃墨重彩地描寫了當代人的種種豪華、奢侈甚至醉生夢死的生活，描寫了當代人因為過多的欲望而變形、扭曲了的靈魂以及由此而來的悲慘命運，讀后不由得讓人深思當代人這是怎么了一類嚴肅而重大的問題。這種能積極主動地融入當代生活，與時俱進，以及較為深刻地觀察生活本質的創作傾向，我們稱之為“外化”。同時，正如海桀在《路旁的鏡子》這本散文集勒口上所說的：“生活之流走過的地方，人生的鏡面，萬花筒般地散落著，拾得起來的，未必瞅得準愛得深。如同我們的血液，看不見摸不著，可它時時刻刻，流淌在我們的生命里面?！边@種在海桀的小說尤其長篇小說背后所涌動的滾燙的愛心，可以看做是“內不化”。從長篇小說《送你曬干的眼淚》到《欲界無疆》，由于“外化而內不化”而帶來的厚重的現實感與賞心悅目般的可讀性，成為了海桀小說創作的主音調。

誠然，生命本是一個自然流淌的過程，在這個喧囂忙碌的社會里，因為有了過多人為的東西，比如說追逐金錢的欲望、性欲的無限膨脹，使得我們原本美妙的生命黯然失色，甚至人為地枯萎了。海桀的幾部長篇小說就是以此為基點展開小說敘事、安排小說情節、展現人物命運的。

《送你曬干的眼淚》是從江堯又做了個自我閹割的夢開始敘述故事的。開頭就很精彩，接著敘述的是天使與魔鬼合體的亦靈，也就是江堯用惡劣的獵艷手段追到的第二個女人。之后又出場了“豐乳細腰，有著魔鬼身材和勾人的媚眼”的舒書，江堯心想“她真迷人，必須屬于我”。果真江堯用了三天的時間完成了戀愛所必須的全部過程，兩個人瘋狂地上床了。然后小說圍繞江堯印刷廠的困境，亦靈的失蹤，江堯和夫人亞寧的感情危機，私生子璐璐的撫養權等等，展開了故事情節和人物形象的敘述的。讀完讓人掩卷深思的，則不僅僅是現代生活的種種壓力所造成的人的靈魂的無限量的痛苦。更為重要的是，我們如何面對以金錢欲、性欲、權力欲、征服欲等為代表的具有現代性標志的巨大誘惑。這部小說出版于2002年，應該說，這正是全中國大多數人沉溺于物欲，一切向錢看的時候。所以海桀的這部長篇小說因具有了鮮明的時代特征而受到了讀者的好評。此后出版于2008年4月的《絕殺》與《欲界無疆》，雖在表現生活的深度與廣度上較前一部有了明顯的進步，然而在題材內容、人物命運安排、敘述模式等方面仍然沿襲了《送你曬干的眼淚》的創作走向?！督^殺》一開始就從主人公冶洋和比他小18歲的羽雨纏綿做愛開始的，可以看做是物欲社會中的肉欲的一個集中展示，然后寫到了冶洋的第二個女人米虞，當然米虞是冶洋的學生時代的初戀情人，在闊別15年之后神使鬼差地走到了一起。與米虞重逢時，冶洋和前妻馮玉離婚了。這時，也正是北環機床廠宣布并入三北機床廠的時間，雄心勃勃的冶洋想借此機會辦廠掙大錢。整個小說以此為背景展開了故事情節，深刻地寫出了商海中的爾虞我詐，國家嚴峻的法律面前冶洋的種種恐懼與不安，以及不爭氣的兒子種種行為勾當，最后冶洋殺死了前妻馮玉，跳湖自盡。從海桀的敘述中可以看出來，主人公冶洋與他周圍的人物，開始時都是一群善良的人，有著至情至性，有道義感責任感，但是是什么惡魔使得這些原本善良的人迷失了人生的方向，走向了絕殺之路呢?這就是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欲望的誘惑，此在海桀的小說中叫“黑洞”。海桀在《欲界無疆》第三章中借書中人物偉元的口解釋“黑洞”道：“黑洞好啊!棒極了!你瞧，這兒寫著呢。當一個人掉進黑洞，他將看到非常奇異的變形，可以穿越到另一個更為遙遠的宇宙中去。這多么刺激!而且黑洞有神力的，能把周圍的所有物質都吸走，包括星球。一旦被它吸引住。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逃出來，包括光。怎么樣，棒不棒?”毫無疑問，《欲界無疆》是圍繞性欲、占有欲、權力欲、征服欲等人的欲望這個黑洞來敘述的，凡掉進這個黑洞的人物，沒有一個有好的下場，主人公李道一如是，現代新女性丹斯如是，李道一的父親母親亦如是。在《欲界無疆》中，與主人公同時出場的時尚女性丹斯，毫無疑問是作者傾注筆墨較多且血肉飽滿的人物形象。在丹斯這個新女性身上，我們看到了與傳統女性迥異的一面：她是一個眸子勾人，性情飄忽，挺著西臘人的鼻梁，容顏鮮靚，青春逼人的女孩子。在這個女孩子身上，有著“只準成

功，不準失敗”的人生信條。因此，為了所謂的“成功，”她可以不擇一切手段，不顧人倫，沒有道德，沒有法紀。她把主人公李道一看成是唯一能夠改變自己命運的救星。因此，挖空心思施展一切心計以討好李道一，包括與李道一的婚外戀情，甚至做愛，都裝的像真的一樣，進而換取了李道一的信任，得到了她認為她應該得到的一切東西。丹斯與李道一相處如此，與不同的人物，只要能得到她所需要的，她都可以甘心情愿地獻出一切，比如與雅克的戀情，與董山的胡搞，都是以女性最珍貴的青春、美麗以及身體為代價而實現自己的成功之路的。因此，隨著丹斯命運的改變與地位的提升，從柳絮軒包房里的小姐，一躍為新紀元時裝公司的模特，再到丹丹美容院經理，到故事的最后去南方圖謀更大的發展，可以說是丹斯成功地用美色換取了金錢，用金錢換取了地位。而正是她對金錢的無限地不顧廉恥地追逐，才讓董山給殺死了。丹斯形象的背后，所暗含的赤身裸體追逐金錢、地位、名譽的行為，以及最終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的結局，是著實令物欲化社會的人們深思的。聯系海桀的好幾部小說中沉淪物欲的人都不得好死的結局，其實海桀長篇小說創作的潛臺詞是：仁者壽。

海桀在小說敘述時，表面看來是沿著時間順序一步一步地往上寫，但如果從整體考察的話，我們會發現海桀的5部小說都相當有章法。比如，在《送你曬干的眼淚》中，是以江洋為整個人物故事中心的，其他人物如亦靈、老金、舒書、亞寧的故事，都可以看做是由江洋為人物中心擴散開來的草蛇灰線，由此中心延宕曲折地組成了一個個故事情節網絡，故事的發展其實就是這個網絡的鋪展與收攏，作者就像此網絡中高明的設計者與導演者，他可以隨心所欲、從容不迫地抖動著網絡的任意一條線索，往往做到了小說敘事的出其不意和引人入勝。例如，《欲界無疆》敘述到最后時，李道一的失敗，主要是由于李道一因欲望的誘惑而不能自拔、丹斯的貪婪和董山的設計陷害所致；李道一的死是由于李道一的母親拔掉了電源開關，而李道一母親所信賴的人卻是致使李家徹底敗滅的人……，正是在這個網絡的鋪展與收攏中，作者完成了人物性格與命運的刻畫，這也體現了青海作家能夠學習古今中外的創作手法，而又能自成一家的高明之處。所以，讀海桀的小說，既可以感覺到故事情節的引人入勝與敘述語言的干凈、利落，又能看到海桀在從容地敘述時的那種幽默、機智，還能看到海桀敘事時所特有的敏銳的眼光、冷峻思考和恣意揮灑的才情。

當然，海桀在長篇小說創作中不能不說沒有缺憾的。這種缺憾首先表現在其小說的敘事模式上，尤其是《送你曬干的眼淚》、《絕殺》、《欲界無疆》三部，均取材于都市生活，都展現了都市人在金錢欲、性欲、占有欲、征服欲面前，扭曲了靈魂，掉進了欲望的黑洞，最終沒有善終。這雖然在揭示人的劣根性與蠻性方面尚有重要的現實意義。但同時，小說把人的欲望，尤其是對金錢的無休止的追逐。對性欲的瘋狂滿足，與愛情、事業交織起來，進行拷問人生的意義與終極價值，如果放置在一部作品中，是完全可以的，而且是應該肯定的，但作者在創作時的這種模式至少在三部長篇中同時出現了：對金錢的貪婪，性欲方面的瘋狂以及金錢與性欲的交織決定著人物命運的走向，成為海桀長篇小說敘事模式的共同特征，也可以說是海桀筆下現代人“沉于物、溺于欲”的物欲社會的一個象征符號。毫無疑問。這些會削弱小說固有的創造力與創新性。最為要命的是，三部小說的主人公的失敗都與女人有關?！端湍銜窀傻难蹨I》借小說人物老金的口氣不止一次說過：“小心你身邊的女人!”難道女人是紅顏禍水嗎?

海桀長篇小說的缺憾的第二方面，就是對性描寫與性道德所持有的審視上，我們在閱讀中明顯地感覺到，海桀是把書中人物的縱欲與事業的失敗、人物的死亡命運聯系在一起敘事的。例如，《絕殺》中主人公冶洋是過著一個接著一個的縱欲生活，而且在欲海的波濤里樂此不疲，最后走向了“絕殺”之路；再如，《欲界無疆》的主人公李道一與丹斯的淫亂，展示了沉溺在欲海中的生命，是迷狂而脆弱的，既把人引向無休止的欲望之海，又能讓人在欲望之海中油盡燈滅，走向毀滅的道路。讀后讓人驚恐不安的，是作者對欲望的二元態度，就是既好奇又畏懼，既向往又害怕。誠然，小說中出現的黃段子，可能會吸引讀者的眼球使作品增添了某種可讀性。但是，如果把《送你曬干的眼淚》、《絕殺》、《欲界無疆》三部小說有關性欲、縱欲的情節抽掉，小說的可讀性恐怕是要大打折扣的。而且，在現代社會中，尤其是在物欲化的社會中，就我們所接觸的人們中，很多往上爬的人，或者說所謂一朝為富翁，最后傾家蕩產的人，有的是絲毫不沾女人的，他們事業的失敗與悲慘的命運，或是性格使然，或是無法抗拒的力量使然。

海桀長篇小說創作缺憾的第三方面，是敘事時個別細節的粗忽。最典型的是《欲界無疆》中，用了那么多篇幅描寫有關文物方面的知識。因為過分坐實于文物知識的鋪敘，影響了小說敘事的張力與閱讀效應，也不可避免地給小說創作留下了些許敗筆。

我們生活在一個劇變的人人都想一夜之間成名的年代，海桀以自己的勤奮，全面地展示著自己的才華，其出手之快，收獲之豐，影響之大，令人欽羨。但對于一位高產的作家來說，他的背后還有著令人深思的地方，那就是在長篇小說創作中是不是學學古人“十年磨一劍”的精神，比如說司馬遷之創作《史記》，曹雪芹之創作《石頭記》，歌德創作《浮士德》，或許擁有這樣的創作心態與創作動機，會讓你的作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名山事業呀!

海桀在創作的道路上繼續努力著，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富有才情的海桀日后會取得更為驚人的成績，奉獻出比《欲界無疆》更加厚重更加耐讀的佳作。我們翹首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