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珂

這個城市今年的冬天比以往來得都早,陸偉安走在飄著零星雪花的世紀廣場上,身邊的女孩目光溫柔地望著他,陸偉安拉起女孩的手:“圣誕快樂。小雅。”
小雅幸福地點點頭,整個身體依進了陸偉安的懷中。
陸偉安將女孩抱緊,淡黃色月光下,女孩的模樣開始變得模糊,最后變成了另一個女子的臉,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還有令陸偉安無法忘懷的彎彎如月的眉角。
陸偉安輕輕嘆息,莫非自己這一生再也無法忘記她?
五年前的圣誕夜,同樣是在世紀廣場上,陸偉安手捧著一大束美麗的玫瑰花,他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深情地跪在女孩身前:“柳小溪,嫁給我吧。我會一輩子愛你,珍惜你。”
柳小溪臉色蒼白,她咬著嘴唇,淚水突然涌出:“對不起,偉安,我很快就要去美國了,我想有一個新的開始……你,還是忘記我吧。”
陸偉安望著柳小溪倉皇地逃離,頭腦一片空白。愛情沒有了,曾經向往的生活也不存在了。他靜靜地站立在世紀廣場中心,任那個冬天的第一場大雪將自己完全淹沒。
“偉安,偉安,你在想什么?”耳邊的呼喚令失神的陸偉安回過神來,他望著小雅,這已經是自己五年來交往的第七個女朋友了,陸偉安一直嘗試著忘記柳小溪,重新開始。可每次他總會在現任女友的身上發現柳小溪的影子,陸偉安沒別的辦法,只有不停地更換女友。
“我在想燭光晚餐。”陸偉安淡淡一笑。隨后,他將菜一一端上了餐桌,每一道菜都是他親手做的。陸偉安開了一瓶紅酒,將自己和小雅面前的杯子斟滿。
燭光晚餐安排在環山別墅的陽臺上,一眼望去,這個城市美麗的夜景盡收眼底。小雅凝望著夜景,而陸偉安則靜靜地望著小雅身后的墻壁。墻壁上只有一幅水彩畫,畫面上,一位身穿藍色衣裙的女孩凝立海邊,遠遠眺望著大海深處。
“為了什么干杯呢?”小雅問。
“為了你可以得到更好的幸福,也為了會有更加出色的人來愛你。干杯!”陸偉安微笑。
“你,你說什么?”小雅身體開始顫抖,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
“我很喜歡你,小雅。但我愛著另一個人,而且這一輩子都不會改變。我不想再欺騙你,所以……你忘記我吧。”他的聲音漸漸冷漠。
小雅尋著陸偉安的目光,終于發現了墻壁上的畫,她哭泣著問:“你愛的是她?”
陸偉安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閉上了眼睛,畫中的她正是舍他而去的女子。
小雅沖了出去,陸偉安沒有阻攔,他甚至一直閉著眼睛。因為他不想看見淚水灑滿臉龐的一幕,就像是五年前的自己。
夜風輕輕吹來,水彩畫沒有動,可畫中女子形象仿佛鮮活起來,陸偉安凝望著她,舉杯一飲而盡。
徐曼,一個陌生的名字。而這個女孩對于陸偉安來說一點都不陌生,她像極了柳小溪,若不是親眼看見她的身份證,陸偉安真的就要懷疑這個女孩是柳小溪偽裝的。
兩個人的感情進展十分順利,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陸偉安發現徐曼不僅容貌舉止像極了柳小溪,就連性格脾氣都一樣。他時常靜望著徐曼,感覺就像在望著曾經的柳小溪。半年之后,他們訂婚了,住在了一起。
這天夜里,陸偉安做了一個夢,夢中他的懷里靜靜地躺著一具粉紅色的骷髏,而自己正在親吻著它。陸偉安醒來后,覺得一陣惡心,回過頭一看,徐曼不在。
陸偉安悄悄起身,走出臥室。徐曼正躺在別墅陽臺的橫椅上,目光如同夜晚的星光,一眨不眨地望著對面墻壁上的水彩畫。
“你醒了?”徐曼沒有回頭。
“嗯,你怎么在這里?”陸偉安也坐了下來,坐在徐曼身邊。
“我半夜醒來就睡不著了,所以出來透透風。”徐曼微笑。
“你不覺得這幅畫似乎少點什么嗎?”
“畫?”陸偉安望著墻壁上的水彩畫,“少什么?”
徐曼轉了目光,凝望著陸偉安,輕柔說:“畫中的女子孤零零一個人,多么可憐。如果有一個人陪著她,她就不孤獨了。”
陸偉安被徐曼的目光望得有些不自然,他笑笑,眼角余光再一次掠過畫面,一剎那,陸偉安驚呆了。
畫面中本是孤單站在海邊的藍衣女子,身旁竟多了一個人,一個男人。男人的面容慢慢清晰起來,竟是自己。
陸偉安站起來再仔細端詳時,畫面恢復了正常,藍衣女子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他長吁一口氣,轉過頭,發現徐曼已經在長椅上睡著了,夢中正展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陸偉安這幾天一直心神恍惚,他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白天,晚上,每時每刻身后總有一雙眼睛,在某一個角落偷偷射來冰冷的目光。
這天,陸偉安給一個在美國的大學同學打了個電話,兩人已經好久沒有聯系了。
剛掛電話,徐曼就來了。陸偉安微笑,可下一秒鐘,這笑容就不在了。
徐曼今天穿了新衣,是一身藍色的衣裙,竟是同水彩畫中女子的打扮一模一樣,陸偉安望著藍衣,問:“這衣服……”
“哦,我覺得水彩畫中的藍色衣服很好看,一直想要一身。今天去逛街時,還真讓我碰到了。偉安,你覺得好看嗎?”徐曼轉了個圈,開心得如同一只快樂的小燕子。
陸偉安微笑著點點頭,但目光再也無法從藍衣和徐曼的臉上轉移。
“對不起,偉安,我很快就要去美國了,我想有一個新的開始……你,還是忘記我吧。”
柳小溪分手時說過的話一遍遍地在陸偉安腦海中盤旋,密結成網,刺激著陸偉安的神經。
“今天我想去海邊。”徐曼突然提議。
“好。”陸偉安答應了。
B市距離海邊不過半小時的車程,陸偉安驅車帶著徐曼來到海邊。
徐曼如同第一次來到海邊一樣,在沙灘上來回地跑著,在沙地里打滾。然后悄悄地躲在某一個角落,許久不讓陸偉安過去。當徐曼離開時,沙地上多出一顆沙土圍成的心,旁邊寫著兩個名字,徐曼和陸偉安。
陸偉安拍拍徐曼的小腦袋,寵愛地將她攬在胸前。不遠處,一個來海邊寫生的美術生正仔細地用畫筆涂著遠處漸落的夕陽。徐曼突然靈機一動,跑過去。不一會兒,她就把美術生拉了過來。
“偉安,這個同學愿意幫我們畫一幅畫。你快點過來,我們站在一起。”徐曼笑著說,而美術生害羞地站在她身后。
陸偉安拗不過徐曼,兩個人并排站在海邊,遠眺著大海深處的夕陽。陸偉安用余光望著徐曼,她面容出奇的平靜,那感覺就如同她本來就是畫中的一個人一樣,沒有感情的波瀾,只有目光的最終凝聚處。
“不要動。目光要一直望著同一個地方。”美術生叫著。
這幅畫一直畫了一個多小時,畫完時陸偉安已經累得腰酸背痛,而徐曼好像一點事都沒有,她高興地從美術生手里接過畫,想付錢給他,但美術生堅決不要,然后一溜煙地跑開了。
陸偉安望著跑遠的美術生,心里好笑:他跑得可真快,就像是見了鬼!這念頭一出,陸偉安也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回轉身,徐曼正望著他,將水彩畫交給了陸偉安,微笑道:“我們也把它掛在家里吧。”
陸偉安望著畫中的自己,總覺得有些奇怪,但他還是點點頭。
陸偉安被一陣陣冰冷的夜風吹醒,他起身,床上的徐曼還在沉睡。
陸偉安來到陽臺,窗戶不知道何時被打開了,風不斷灌進來,陸偉安關死窗戶,回身時目光不經意瞥見對面墻壁上的水彩畫。
現在墻壁上掛著的是那幅黃昏在海邊剛完成的水彩畫。水彩畫中的徐曼和自己正手牽著手,遠遠地眺望著大海深處漸落下的夕陽,并沒有什么不妥。可陸偉安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畫中有些什么東西不對。他仔細地觀察畫面中的其他地方,突然,在畫中左側一個小小沙丘上,他發現了問題。
沙丘被攏成一個心的形狀,上面靜靜躺著兩個人的名字——陸偉安和……柳小溪!
陸偉安感覺背后一陣陣發冷,他退后了好幾步,身后突然撞到了什么,他猛地回頭,一股冰冷的目光正望著自己,徐曼微笑道:“你怎么了?偉安。”
“沒,沒什么。”陸偉安搖頭。
“這畫是不是很美麗?”徐曼站在水彩畫前問。
陸偉安輕輕地點頭,想要離開,卻被徐曼拉住,徐曼拉著陸偉安重新來到畫前:“既然這么美麗,你怎么都不好好看看?”
陸偉安將目光重新投向了水彩畫,條件反射地望向畫面左側,而這一眼,令陸偉安更加詫異。
水彩畫中,根本就沒有沙丘。
這一夜,陸偉安再也沒有睡著。而自此之后,徐曼變得越來越像柳小溪。不僅僅是容貌和性格,連穿衣吃飯這些生活中的細節都開始變得同柳小溪完全一樣。
陸偉安終于下定了決心,下班前他給徐曼打電話:“今天,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是什么?燭光晚餐。
每當陸偉安想要提出分手的時候,他總會親手置辦一桌豐盛的燭光晚餐,用他的話說,即便是分開,也要在對方心目中留下自己最完美的形象。
晚餐擺上桌,不僅是豐盛,更是一場視覺上的享受。陸偉安為徐曼斟倒紅酒,徐曼靜靜地望著,一直沒有開口。
陸偉安滿意地坐下,徐曼突然開口了:“你想跟我分手?”
徐曼的一句話令陸偉安沒有想到,他喝了一口紅酒,點點頭:“我喜歡你,徐曼。但是,我愛的不是你,是另一個人,我這一輩子都只愛她一個人。所以……”
徐曼打斷陸偉安,她站起身走到水彩畫前,平靜地問:“你愛的是她?”
陸偉安沒有說話。
“如果她回來呢,回到你的身邊?”徐曼突然有些激動,眼眶也紅了。
陸偉安苦笑:“她不可能回來。”
“為什么?她可以離開,同樣可以回來。”徐曼有些頭暈,她扶著長椅坐下。
“你真的想知道嗎?”陸偉安目光凝望著徐曼,突然聲音冷淡起來,“或許,這正是你處心積慮接近我的原因吧?徐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徐曼用手揉著額頭,似乎酒勁開始上涌。
“你還想偽裝到什么時候,你花盡心思接近我,接著又設下許多陷阱令我害怕,你所做的這一切,無非是想要搞清楚柳小溪究竟在哪里?對不對,柳小溪的雙胞胎姐妹,徐曼小姐。”
“你,你……”徐曼話不連句,身體站起,搖晃幾下又重新跌坐在長椅上。
“你的真實身份,我早已經委托在美國的朋友調查清楚了。你就是柳小溪在父母離異后,隨著父親去了美國的妹妹,你發現柳小溪失蹤這么久,所以自然而然地懷疑到了她唯一的男友——我的身上。這才故意接近我,恐嚇我,令我害怕,想要套出她的下落。”
徐曼緊緊抿著嘴,不說話。
“身體不舒服?對了,你的酒中我已經下了足夠的安眠藥,你此刻一定是全身無力,昏昏欲睡吧?”陸偉安面容有些猙獰。
徐曼還是沉默。
“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柳小溪究竟去了哪里嗎?好,我告訴你。”陸偉安走到了水彩畫前,猛地將畫掀起,望著雪白的墻壁冷笑:“她就在這里。五年了,她每時每刻都在陪著我。”
徐曼用古怪的眼神望著陸偉安,一字字艱難地問:“你,殺了她?”
“不錯,我殺了她。”陸偉安用手捶擊著墻壁:“但我也愛她,你不會了解我有多么愛她。而她,竟然為了更好的前途,為了可以去美國,拋棄了我。她摧毀了我的一切,我的夢想,我的愛情,我的一切!她想走嗎?好,我就讓她哪里也去不了,這一輩子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陸偉安狂笑一番,目光陰森:“你放心,你很快也要去陪她了。從此之后,你們兩個人,就真的可以雙生雙死。”
陸偉安話落,身旁手機突然響起,他接了電話。
“偉安嗎?你讓我查的徐曼,我又有了新的情況,原來那個徐曼在三年前出了車禍,早已經死了。對了,你讓我查個死人干什么?”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還在繼續,但陸偉安一句都聽不見了,他慢慢轉過頭,本該虛弱無力的徐曼正靜靜地、完好無損地站在他面前。
“你,你不是徐曼?”
“我的確不是徐曼。”徐曼微笑,笑容慢慢凍結。
“不,這不可能!”陸偉安突然瘋狂起來,他抓起桌上餐具開始刨起了墻壁,餐具彎曲了,他就用手抓,徐曼望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終于,墻壁被撕裂出一道小縫,小縫變大,露出了里面一具慘白的人骨。
陸偉安望著人骨,癱坐在地上,他恐懼地望著徐曼:“你,你究竟是誰?”
慘白的人骨喀嚓喀嚓動了起來,慢慢走出了墻壁,同徐曼一點點結合在一起,陸偉安望著,全身不自覺地顫抖,人骨與人終于合并在一起。
徐曼走過陸偉安身邊,走回了墻壁中,她慢慢伸手,對陸偉安如同天使之語:“偉安,我是柳小溪,我對你的愛從未改變。來吧,我們將永不分離。”
陸偉安如中魔咒,一點點地向墻壁中爬去,終于消失在墻壁之內。
突然,電話響起,打破了這可怕的沉默。
徐曼接起電話:“喂……”
“小曼,還好么?”
“陸偉安害我之前,我早給他下了迷幻藥……”徐曼的聲音有些虛弱,“謝謝你,你剛才那個電話真及時,陸偉安真以為我死了,嚇得半瘋。”
“我想伸張正義而已。”
掛掉電話,徐曼環視四周,看著躺在地上的陸偉安,突然掩面痛哭。
一陣風吹來,無人無聲,那幅美麗的水彩畫中,兩個寂寞的人彼此牽手,一點點地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