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王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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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國公司對華戰略中的西進選擇
| 文 · 王泠一

在“十一五”發展階段的最后一年,結合我國經濟調整結構、謀求轉型的態勢來分析跨國公司對華戰略的新趨勢,更是十分必要和富有價值的探索
2005年,也就是“十五”發展階段的最后一年,筆者曾寫過一個專題報告——《假如外資淡出長三角》。當時,我國經濟最發達的長三角區域還處在以政策優惠和行政區劃為主體、“血拼”爭奪外資(主要是制造業的直接投資)階段,長三角區域也一度被“贊譽”為“世界工廠”、“制造業的福地”。2006年,這一惡性競爭態勢還在繼續。2007年,開始有知名跨國公司公開評估——必須把眼光放到長三角以外的區域,中國省份包括一些經濟特區的優惠政策,尤其是稅收優惠注定會逐步消失,而成本控制、營銷網絡、戰略伙伴是更重要的選項。
如今5年過去了,除了跨國公司依然是資金運作的主力外,國際投資市場的其他要素已發生了較為明顯的變化。其中,2008和2009年的全球金融危機因素,導致了跨國公司對發展中地區直接投資份額的大幅下降。就國內發展環境而言,勞動力成本的剛性上升、東部沿海地區生活成本的不斷攀高、能源價格和物流費用的快速增長,都直接影響到了金融危機結束后跨國公司對華戰略的必然調整。而在“十一五”發展階段的最后一年,結合我國經濟調整結構、謀求轉型的態勢來分析跨國公司對華戰略的新趨勢,更是十分必要和富有價值的探索。
由于中國制造業的長期落后,擁有先進制造業便一直是中國經濟的偉大理想。特別是進入21世紀后,長江三角洲的兩省一市都制定了宏偉的經濟發展藍圖,處處都可見“生機勃勃”的景氣。除在中心城市功能方面非上海莫屬外,打造世界制造業基地是各方追求的共同目標。但是,中國經濟增長率的維持就目前的狀況來說,只靠長三角區域已有的基礎是不夠的。因而,吸引外來制造業的投資也是中國其他省份競爭的主要目標,有時為了億元項目的投資,各方尤其是西部各省會展開激烈的競爭,甚至一度影響到了更廣泛領域的省際合作。好在中央政府從全局高度,在肯定西部開發十周年的基調上,再次闡述了未來十年也就是21世紀第二個十年的西部開發戰略,直接敲動了跨國公司的決策神經。
在長三角以及珠三角之外,“十二五”期間,跨國公司可選擇的理想中國投資區域無非是這樣一些代表:天津濱海新區及其相鄰的河北沿海地區;以沈陽和大連為支撐的遼寧投資帶;以武漢為核心的京九線與長江黃金水道交匯區域;中國中央政府財政投入傾斜的新疆;其他西部地區尤其是西南各省份。
據中國外商投資企業協會報告,跨國公司的西進正迎來一波熱潮。目前,包括惠普、英特爾、通用電氣、馬士基等著名跨國公司都已經開始將工廠向重慶、成都等西部城市轉移。中國外商投資企業協會還反映,2010年以來,許多跨國公司把中國政府“西部大開發”作為一個重要風向標,他們希望進一步關注西部、了解西部、參與中國西部大開發建設,共謀發展。近幾個月來,西門子、富士、豐田、摩托羅拉、福特、日立、索尼、佳能、三菱商事、愛普生、艾默生等20多家跨國公司的負責人,高密度到重慶、四川、云南、貴州、陜西、新疆等西部地區考察。
從制造業角度來看,無論如何眾說紛紜,最關鍵的是由于以長江三角洲為代表的東南沿海地區的人力工資、土地價格、廠房租金和公用開支等商務成本的上升,使得制造業投資的猛烈擴張期出現在2005-2007年這一區間。此后,跨國公司也曾考察過印度、越南、泰國等其他發展中國家的投資環境,也就是說,制造業調整對外直接投資不是可能,而是必然。接著,對上海的直接投資也會出現調整。同時,在開放競爭的市場條件下,跨國公司是市場的主體,而不是幫助我們發展的國際主義者。由于受到市場利益的硬約束,跨國公司必然在自己承擔可能失敗的風險成本的同時,也必然爭取利潤的最大化。因而,跨國公司在投資行動中是十分理性的,通常不會在某一區域選擇重復投資同一產業。只是,印度、越南和泰國等亞洲其他發展中國家的投資環境,經過這幾年的考察和試探,并不如大部分跨國公司愿景所期待的那樣可以替代中國:如近年泰國的街頭政治、印度的社會動蕩和越南的低效率等問題都表露無疑。因此,投資者只能把目光繼續轉向中國。
那么,中國西部吸引跨國公司的優勢在哪里呢?首先,快速交通網絡已基本形成,“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已成為歷史;不僅成都和重慶之間的高速公路堪稱亞洲樣板,而且各省份、省會城市和地級市之間已普遍實現高速公路化。其次,陸海聯運形成架構,西部地區出海口問題已實質性地獲得解決。如重慶經鐵路直接與香港口岸實現貨物出海、貴州和云南可以直接和廣西沿海口岸取得聯系、新疆直接與歐亞大陸橋掛鉤等。第三,西部資源、能源潛力經國家層面的十年開發已形成市場優勢,如風力發電、水力發電和太陽能等新能源足以支撐西部外資企業的充分發展。第四,勞動力成本確實和東部地區相比有明顯的控制性優勢,且初級勞動力的職業培訓體系比東部地區完善,這對制造業企業是絕對的“誘惑”。此外,西部地區干部的眼界十年來也越來越開闊、行政效率得以持續提高,在對外經濟合作中也積累了較為豐富的經驗。
對跨國公司來說,宏觀上是基于奧運會和世博會加深了其對中國社會和發展態勢的了解;戰略上,比較全球合作伙伴的選擇,令人驚訝地發現中國的省級機構是效率最高的伙伴;微觀上,除了勞動力成本要素外,還有匯率的變動使得制造業以及為制造業服務的相關產業必須尋找更合適的發展區間,西部就是首選。我們不妨看一下曾經多年位居全球企業500強之首的沃爾瑪的有關變化。
沃爾瑪的中國首席運營官羅世誠在2010年9月15日和筆者等人談論了沃爾瑪和中國之間如何合作的話題。他說:現在是一個非常好的深化合作的時機,現在全球目光在關注中國、關注上海,因為上海世博會。世博會的設計非常獨特,我們看到政界、商界通力的合作,讓世博會獲得了很大的成功;上海世博會也是一個證明,證明中國過去30年的快速發展。
關于時間差別,羅世誠說,沃爾瑪是進入中國的第一批零售商,1996年就進入中國市場,然后在中國南部的深圳建立賣場。目前,沃爾瑪也在對西部地區進行深入考察;現在在中國103個城市已建立191個賣場,提供5萬份的工作機會,其中中國西部城市的數量已擁有一定的比例。而市場是細分的,今后,其在深圳的高端品牌俱樂部也會進入上海。他還說:“坦率講,我們之所以會成功,是因為我們愿意成為中國社會的一部分,我們很高興能和中國政府在一些共同的愿景、共同重要的目標上進行合作。比如采購環保產品來為中國和全球的客戶提供服務。另外,為中國制造企業,特別是中國西部省份的制造業企業提供更多的機會,讓他們進入國內和國外市場,并且鼓勵農業經濟或者說農村經濟的發展。”
中國西部目前還是亞洲主要的農業產區,尤其需要和市場對接。沃爾瑪的策略是——和中國6萬多個農村合作社進行合作,“所以我們是一個中國的公司,而中國公司也是我們主要的供應商。我們在沃爾瑪中國出售的產品當中,95%是本地采購的,95%當中其實有50%是當地購買、當地采購。所以我們會有一些地區采購辦公室,可以說,在哪開店就直接造福哪個地方的人。在我們的全球版圖上,中國也是我們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同時中國也是非常重要的采購市場。我們看到在中國的出口不斷增加,當然我是指像沃爾瑪的出口,我們全球15%國家的沃爾瑪都有來自中國的產品,我們在上海參加采購大會也是希望拓展在中國的采購。”

在農村經濟和農業方面,沃爾瑪對中國西部的發展是有直接推動意義的。其最大的項目就是農超(農村和超市)對接,就是直接從農村合作社進貨,直接和53萬的中國農民進行合作,直接從他們那里購買。沃爾瑪希望在2011年末把數字增加到100萬,讓西部的農民直接生產沃爾瑪所需要的農產品,有一定規模,讓沃爾瑪可以直接從農民手里購買。這樣一方面供應鏈可以更有效,另一方面可以做好質量控制;同時,對農民來講可以賺錢,對沃爾瑪來講也可以獲得本地生產的農產品。羅世誠還表示,“這同時也支持了中國政府的三農政策,現在我們開始考慮的一點就是用可持續的方法生產農產品,我們也需要和農民進行合作。這當然會讓我們的消費者得到更便宜更新鮮的農產品,而我們的消費者也可以有這樣一種信心,他們買的吃的東西更加安全和新鮮。所以對于沃爾瑪來講,我們的目標就是長期、互利地跟中國供應商進行合作,我們有各種各樣的項目幫助供應商滿足終端客戶的需求,而且增加他們的生產效率,不僅滿足中國內需,而且也滿足我們全球沃爾瑪大家族的需求。”
羅世誠很強調效率——“我們可以看到,我們和中國采購商之間的關系,讓我們在采購、物流和供應鏈管理方面能夠共享一些最佳的實踐。我們可以看到有越來越多的改善使得我們減少了成本,可以使顧客買到更便宜的產品。另外,我們環保方面也和客戶合作,這些倡議非常重要,他們不僅可以保護環境還可以提高效率,讓我們的生產產能變得更大,最終能讓客戶拿到高價值和低價格的產品,這是多方共贏。在2008年時,我們都知道全球開始進入經濟衰退,我們在不同國家和省份推出了一些項目,讓原來做出口的制造商更好地滿足國內客戶的需求,這需要不同的技能和知識,而這也是沃爾瑪和中國政府努力合作的項目,我們也看到了很好的成果”。
關于與省份之間的合作,一大特點是以東部帶動西部。最近,通過和本地政府的合作,沃爾瑪在廣東、江蘇、浙江、福建和其他相關西部省份展開活動,主要是幫助出口大省對出口制造業進行轉型,協助參加一些展銷會等,滿足內需。到2009年底,超過1000個供應商參加了沃爾瑪的相關培訓,其中有60個已把他們的產品放到了沃爾瑪在中國的貨架上。羅世誠最后聲稱:“我們特別高興看到我們能和中國西部的制造商進行合作,共享經驗,因為我們沃爾瑪在中國要做長線不是做短線,我們要保證我們能服務所在的社區,我們也知道中國的內需如果滿足好,對沃爾瑪很好,對中國也好,最重要的是對全球的經濟也是至關重要的。”
據媒體報道,艾默生電子(中國)投資有限公司總經理趙大東表示“作為世界500強的艾默生將繼續擴大在中國的并購,希望能迅速在西部地區找到并購目標,共同發展。”西門子(中國)有限公司西南地區總經理崔格希望西部地區政府協助外資企業成長,降低企業的運營成本,提高辦事效率,盡力創造良好的運營環境,并保持與企業暢通的對話渠道。
然而,我們決不可理想化,想當然地認為,中國以及西部省份吸引跨國公司投資的高潮會長期持續。這意味著,選擇跨國公司對華投資進一步發展的主動權并不完全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比如,以前的制造業引資大戶蘇州和無錫,曾每年都創造過輝煌的記錄,但數字后面是互相消耗重要資源的記錄。這對可持續發展來說,不一定是種健康的模式,幾年后,負效應或其他代價會表現出來。從發展環境來說,推動經濟、尊重資源的關鍵在于科技出現重大突破。但科技取得進步的道路十分艱難,就正在進行的制造業技術突破工程來說,主要的成果又有多少掌握在我們的企業手中呢?比如,長江三角洲各地的汽車制造有多少核心技術是我們獨立開發的呢?如在上海,起初迅速占領市場的大眾系列汽車已在競爭中不具備絕對優勢,大量生產只能產生庫存。所以,沒有核心技術就沒有市場,這絕對是真理。問題是,目前核心技術還是集中在通用、豐田等跨國公司手中。可以判斷的是,如果我們在近幾年里無法擁有核心技術,汽車制造業的投資必然外流。而在這個關鍵問題上,西部省份同樣要未雨綢繆。
有一個關于跨國公司對上海中心城區的新投資故事值得告訴讀者。2007年,打算落戶靜安區越洋廣場的美國摩根大通銀行上海分行,其決策者開始比較猶豫。因為按國家有關規定,銀行的營業稅和所得稅歸上海市,對區財政來說是“零稅收”。對照靜安國際商務港 “月億樓”每個樓面的平均“產出”,摩根大通的“零稅收”,至少會讓靜安區每年少收兩三千萬元。可是,得知摩根大通銀行有意落戶后,靜安區領導卻在第一時間走訪了摩根大通銀行的高層,真誠表示“熱烈歡迎摩根大通銀行的到來。”
“零稅收”為何還照樣受歡迎呢?靜安區領導是這樣向媒體解釋的:摩根大通是美國數一數二的商業銀行,業務范圍涉及投資銀行、金融交易處理、投資管理、商業金融服務、個人銀行等領域,十分廣泛。在發展現代服務業方面,靜安的目標是打造成私募股權和風險投資高度集聚的區域,而摩根大通正是這些領域的高手,有著豐富的商業資源和運作經驗。它的到來,還會引發同業跟風,并帶動會計、審計、律師、咨詢等專業服務業興起。而作為一家總部型企業,光是每年召開的年會、董事會、投資說明會,就能為周邊的餐飲、賓館、會展業創造很多商機。
不出所料,摩根大通落戶一年多以后,它的“長尾”效應開始不斷顯現:2009年12月,總投資9000萬美元的摩根大通(中國)商貿有限公司成立了,緊隨其后,摩根大通證券代表處也遷駐靜安,這兩家分支機構的稅收均落戶在區內。伴隨著業務拓展,摩根大通在越洋廣場的辦公需求也不斷擴大,已從一個樓面擴展到了兩個樓面。目前,越洋廣場金融及專業服務業的比例高達72%。
有記者如此評價:不以稅收論英雄,而是更看重落戶企業在整個區域產業生態鏈中所起到的作用。靜安區招商引資轉方式,推動了區內金融與專業服務業比翼齊飛。除了外資法人銀行,證券行業的國泰君安、光大證券等,基金行業的凱雷、磐石等,與金融相關的投資咨詢行業的艾意凱、畢馬威、貝恩、羅蘭貝格等,入駐靜安后業務都發展得紅紅火火。
這個故事意味著,跨國公司制造業重心西移對西部經濟的發展無疑是具有十分有利的作用的。當跨國公司前來西部投資時,為降低生產成本,就會帶動國外的協作企業到西部進行投資,從而形成具有一定規模的產業集群,形成以大企業為主導、小企業跟進的產業轉移模式。有了一定規模的產業集群,又能吸引更多的相關產業來西部投資,從而形成一種良性循環模式。
(作者為上海社會科學院《上海民生發展報告》主編)
中國新時代 2010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