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軍 任書斌
改革開放造就了經濟中國的迅速騰飛,伴隨的是中國城市迅猛膨脹的浪潮,由小變大,大變成特大,城市邊界也一次又一次的被突破。而中國建筑師的隊伍也和城市擴張的人口一樣得到了空前的壯大,他們在全球最大的建筑工地上奔忙,進行著效率最高的工作,和中國社會一樣,經歷了從計劃到市場,從封閉到開放的每一步。
每個中國建筑人在20世紀80年代睜眼看世界的時候,都不可避免的出現眩暈的感覺,伴隨著改革開放的是西方絢爛多彩的現當代建筑,那些曾經代表著對立,代表著資產階級腐朽文化的城市和建筑,如今成為我們希望造就的夢想,展開了轟轟烈烈的學習運動。
建筑界80年代對美國后現代的學習,是和整個思想界、文化界追求思想解放的背景相適應的。美國風行的后現代建筑(尤其是其對形式自由的呼吁和文化符號的假面具,更暗含了中國的文化傳統)在詹克斯和約翰遜的鼓吹下,被剝離了發展的文脈,作為一種風格和流派,遵循著可操作性的原則被中國建筑界引入,演變成為一種中國特色的“類后現代”,引領中國建筑大躍進式的潮流,中國建筑似乎已經走向世界,中國建筑師找到了和世界建筑發展完美契合的節點。
而當我們逐漸清醒下來,開始真正進行深入研究那些支離破碎的西方建筑片段的時候,市場經濟大潮已經悄悄地席卷全國。建筑師“集體主義”的生活創作模式被90年代的資本市場所粉碎,資本市場要求將包括建筑師的個人生活在內的社會一切納入自己的軌道,經濟一詞成為90年代最炙手可熱的詞匯。于是,炒更、干私活成為建筑師快速致富的一種手段,盡快地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態和生存環境成為包括建筑師在內的每個人的夢想。伴隨的是集體主義的設計院的股份制改革、注冊建筑師制度的實行、各種類型事務所的開張,追求效益成為設計院進入市場資本循環的必然。
同時,消費文化和大眾文化的興起導致理想主義的沉淪和政治意識的淡化。建筑師普遍缺失了社會責任意識,再談論建筑的理想一時成了不合時宜的事情。而個人自主權的陡然增加使一些地產老板,技術官僚成為了城市和建筑的主要決策者,專家建筑師成為了必須服從他們的“侍者”。加上超速度的設計周期往往使多數人不能兼顧自己學術的提高。這些都給建筑師的自主創作增加了無數的困難,少數依靠興趣與理想堅守創作陣地的認真者,能否帶領中國建筑走出健康的軌道。市場經濟中必然存在的經濟資本運營和建筑學專業發展的深刻矛盾在今天正日益突顯,資本商人的盈利目標和學術研究從某種程度上對立起來,這一切都表明我們的市場還存在體制上的不成熟。
90年代經濟的先行發展,改變了80年代理想主義的思路,經濟資本和權力資本的雙重壓力,徹底改變了中國建筑師的觀念,無原則的迎合業主、官員,稀奇古怪的設計,嚴肅的學術創作徹底成為賠本的買賣,建筑師的人文精神消失了,入市成為唯一的選擇。他們放棄了作為建筑師的社會責任,放棄了建筑作為一種藝術的高尚,甚至放棄了作為建筑師的職業道德,專心的為資本服務,成為一種資本循環中的工具。
建筑師的社會分化,角色的重新定位是在市場化初期必然出現的一種狀況,顯然,規則還遠遠沒有建立,中國建筑師對此也需要繼續適應。然而,從業建筑師理想在市場上的碰壁,建筑教育的烏托邦的想象,給中國建筑的未來發展以巨大的壓力。建筑師的執業水準,市場的游戲規則還有待完善。也許可以再次拿起西方建筑的某些東西給還在迷惑中的我們以清晰。
1926年6月10日,當 20世紀西班牙最偉大的建筑師安東尼奧·高迪凄涼的死在收治窮人的醫院里時,巴塞羅那全城震驚,很多人認為如果高迪不把自己和必生的財富全部投入他建了43年的遺作圣家族大教堂,他完全可以過著上流社會的奢華生活,這個生前古怪的大建筑師為許多當時的富豪設計了別墅和禮拜堂,其中米拉之家、巴特羅公寓、維森斯住宅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1883年,31歲的高迪接手了一生中最后一件作品,為窮苦人民在巴塞羅那市中心建一座170 m高的教堂,因為沒有贊助,高迪只好把自己的積蓄全部拿出來,還到處募捐,68歲的高迪自己住在工地的一個小棚里,不關心工地之外的任何事情。最后,建筑師終于沒有看到自己的作品完成而凄涼的死去。
阿爾托,芬蘭地域建筑主義的旗手,在1954年為芬蘭珊娜特賽羅鎮設計鎮中心的時候,因為砸毀別人在他的建筑上隨意掛放的霓虹燈箱而遭到警察的訊問,他解釋說是正當防衛,要求撤去霓虹燈,即使賠款也可以。
高迪、阿爾托給我們重新解釋了建筑師對其理想的堅持、學術的堅持、個性的堅持,反觀中國建筑界,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這一點,社會又為建筑師創造了怎樣的條件。
汶川大地震舉世震驚,災后重建,考察的是一個社會的應急能力,而在重建工作中的建筑師略顯被動和無助,面對苛刻的經濟、自然和社會環境,我們的建筑師似乎并沒有積累足夠的經驗,工業板房似乎成了唯一的標準答案。
而日本建筑師坂茂由于其豐富的災后重建工程的經驗,在成都近郊完成了紙管臨時建筑540 m2的華林小學,不僅滿足了通風隔熱的需要,其清晰的結構邏輯,宜人的空間尺度和采光效果,細膩的外檐廊設計使建筑具有很高的藝術水準,同時,紙管的可回收利用也滿足了生態的需求,實現了專業和社會的有機結合,為我們展開類似的設計開啟了嶄新的思路。
從華林小學到工業板房,我們的建筑師似乎失去了最基本的建筑素養和對社會問題的深切關注,如何在紛繁復雜的市場中堅守信念、把握自己、學會適應和抗爭,成為當前建筑師值得思索的問題。
近十年來,中國青年建筑師的創作引起了國際建筑界對中國的關注,他們大多對西方現當代建筑有比較深刻的了解,無論是從創作指導思想的成熟程度,還是對于城市問題的關注,都反映著中國建筑師對于建筑的獨特感悟,例如:崔愷的德勝尚城對于歷史和城市文脈的尊重,都市實踐的深圳規劃大廈對于建筑公共空間模式的探求,雖然還不能和國際著名建筑相比,而且大多還只是從形式上突破,還不能深刻地吻合中國的經濟、技術、文化背景,但他們對學術的堅持、對市場的抗爭,保持著建筑師自身創作的獨立社會角色,必將對中國建筑產生深遠的影響。
走入市場是建筑的必然,也是建筑師的必然,建立良好運行的市場體制,提高建筑師自身的創作能力,建立學術系統和市場系統之間的有機配合,30年的風雨沉淀也已使當代中國建筑有了獨立思考的能力,趨利避害同時選擇市場和學術是當前必然的趨勢和選擇,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中國建筑健康可持續的發展,才能在更高的起點上建立新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