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凌偉
(大連廣播電視大學財經系,遼寧大連 116021)
近幾年來發生在華南地區的“用工荒”,已經成為影響中國制造企業的關鍵因素。從要素稟賦理論和比較優勢理論來看,中國制造企業的國際競爭力一直停留在勞動密集型及其帶來的低成本優勢,因此充分利用流動的勞動力資源與低勞動力成本似乎成為中國制造企業的主要競爭手段。然而從國際分工視角去審視就會發現,這種所謂勞動密集和資本密集的分工模式只是國際分工格局的一種形式——產業間分工。事實上當前產業內分工和產品內分工 (跨國公司主導的不同價值鏈環節的國際分工)似乎更符合國際分工的潮流。如何從產業內分工視角去挖掘中國制造企業的國際競爭力?如何從國際競爭力視角來看勞動力配置與中國制造業的關系?如何充分配置中國豐富的勞動力資源來推動中國制造業的發展?對這些問題的闡釋將幫助中國企業有效配置勞動力資源,引領我們向制造業強國方向邁進。
世界經濟論壇 (WEF)將競爭力具體定義為:“一國公司在世界市場上均衡地生產出比其競爭對手更多財富的能力。”按照傳統國際貿易理論,每個國家集中生產并出口本國“要素稟賦充裕”的產品,進口本國“要素稟賦稀缺”的產品,進而各國的福利都將得到增加。當前,中國制造的產品有多項排在世界第一的位置上,因此中國獲得“世界工廠”的稱譽,但這一稱譽的獲得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大量耗用原材料、能源、初級勞動力基礎上的,高額的直接和間接成本沉重地拖累了我國勞動生產率和新增價值的提高。這就意味著中國新型工業化道路只需擺脫“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的傳統模式即可實現,相關的論述也以此展開,比如對中國制造向“中國創造”和“中國智造”轉型的討論。如果單純按照基于比較優勢和要素稟賦的理論來解釋中國競爭力就很容易得出上述結論,但是這樣的結論對于指導產業實踐,尤其是指導勞動力配置的意義并不大。因為我們無法找到勞動力配置、勞動者技能與競爭力之間存在的必然邏輯關系,同時基層勞動力也依然是勞動力配置的核心,不能輕易放棄。事實上之所以出現上述問題主要是對制造業競爭力分析的視角問題,因為單純基于比較優勢和要素稟賦的理論只能解釋不同產品之間的貿易 (產業間分工),無法解釋具有相同要素稟賦的同類產品之間的貿易 (產業內分工),而后者大量發生于工業化國家之間,并在現代國際貿易中占據著主導地位。不同國家在相同的產業上競爭力差別可能很大,比如近幾年來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在DVD播放器上趕超日本企業的實例就可以說明這一點;再如世界各國汽車業比較,在汽車強國里其具有競爭優勢的產品卻差異迥然,如德國高檔車、美國卡車型RV、日本小型轎車,對同類產品的不同水平或層次產品的競爭優勢比較才是尋找中國制造業競爭優勢的關鍵。
要透徹地分析制造業競爭優勢和勞動力配置問題,首先需要回溯到產業分工對象的自然屬性—產品架構(Product Architecture)上來,產品架構規定著分工的技術可行性、分工深化程度及其組織方式。以往經濟學家有過分關注分工的社會屬性的傾向,而忽略分工的技術原理,使得經濟學研究的勞動分工在很大程度上脫離了它的自然基礎,因此便會出現傳統國際貿易理論無法解釋產業內分工的問題。如果按照產品架構的思想進行產品種類劃分,傳統上屬于同一產業的摩托車與自行車將分別屬于不同的產品架構;對于同屬于高科技產品的個人電腦軟件和游戲軟件也分屬于不同的產品架構。但是自行車與個人電腦軟件卻同屬于模塊型產品,摩托車與游戲軟件則同屬于磨合型產品。因此,在產品架構思想下,兩種產品在同一傳統產業中有可能是完全兩種截然不同的產品架構,而不同產業中的產品則可能屬于同一種產品架構。可見,產品架構的類別劃分本質是以產品自然屬性為基本出發點的,因此它也深深影響了產品開發、生產與銷售,同樣也影響了全球制造業布局等 (Fujimoto,2001)。產品架構甚至影響了跨國公司主導的產品內水平分工,比如佳能曾在日本生產專家級的單眼相機、在臺灣地區生產中等層次的單眼相機、在我國則以低價的雙眼相機為主;SONY公司將雷射影碟機集中于臺灣生產、攝錄放影機則以新加坡為基地、馬來西亞則負責生產錄像機和音響。
按照產品架構思想來比較世界各國的制造業競爭力現狀,各國競爭優勢領域的產品集中在哪些類型呢?美國的競爭力主要體現在具有技術密集型的模塊型產品上,以硅谷為代表的現代信息產品是其中的典型;日本的產業競爭力主要體現在汽車制造業、電玩軟件產業、輕薄短小家電業上,它們都屬于典型的磨合型產品;韓國近年來則在液晶顯示器、手機等具有模塊型架構的產品上凸顯其較強的競爭力;臺灣由于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 (臨近中國大陸、日本和美國),其具有競爭力的產業則表現出在IT產業的多元化,比如數字網絡產品、集成電路IC產品等;同時,越南、泰國等東盟國家在勞動密集型的磨合型產品上開始展現出競爭力,有觀點認為這是因為東盟國家為了避免與中國產業的正面沖突而選擇的一條發展道路。而中國的企業競爭力主要體現在哪種產品架構的產品上呢?以電子電器為例,經過二十幾年的發展,我國的電子電器產業已經具有很高的生產能力,如空調器、電視機、影碟機、臺式電腦、微波爐、電冰箱和洗衣機等,電飯鍋、電風扇等多種小家電的產量均居世界首位或前茅。[3]家電產品很大程度上是模塊型產品,由于是低附加值的模塊,進而可以簡單地將中國具有競爭力的產品概括為“勞動密集型的模塊型產品”。
那么基于產品架構的競爭力選擇基礎是什么?這里有很多觀點,比如國家文化稟賦 (張捷,2006)視角,而本研究認為這一選擇將最終取決于一國的初始資源限制,尤其是勞動力資源上的限制:在克服勞動力資源限制的過程中會逐漸形成具有某種架構特征的產業競爭優勢。任何國家在經濟發展中都會遇到勞動力資源短缺或斷層的危機,在這一危機中通過合理的勞動力資源配置轉變恰恰能夠塑造成其特有的產業競爭優勢,下面的內容將對這一問題進行詳盡的闡述。
1.美國的經驗與啟示。美國企業在技術密集型的模塊型架構上具有較強的競爭優勢,其原因可以歸納為兩點:一是“機器替代人”策略,二是勞動力移植政策。在19世紀時美國技術工人也曾出現過嚴重的短缺現象,造成短缺的原因較多,比如美國技術工人在地區和職業間的流動性很高,因為他們不像英國技術工人那樣直接來源于本國的工業區;同時受地理環境的限制和追求“民主自由”的文化驅動,這些技術工人具有較強的自立傾向,他們更愿意成為自雇傭 (Self-Employment)的農戶或工匠,而不愿意受雇于工廠主。這樣,美國當時的產業關系面臨著“工資高”和“難以監管”的難題,對此美國企業采取了“把技能從車間現場奪走”的“機器替代人”的策略。[4]比如在洛維爾地區的早期紡織行業中,意欲進行大規模生產的美國紡織工業家不得不尋求可替代熟練工人的技術設備,以克服因國內勞動力高流動性造成的供給不足問題。機器替代人的策略本身降低了對勞動者技能的需求,勞動者之間具有了可互換性。
另一方面,美國早期的經濟發展得益于它是一個世界上最大的移民國家,它可以不斷地在各個領域吸引全球的勞動力。在這樣一個具有動態性的社會中,有效降低與新來者的協調關系非常必要,因為不同來源和地域的人群在工作價值觀、勞動習慣等方面存在很大差異,其在工作中不可避免地產生交流溝通方面的障礙甚至是沖突。為了避免這一情況的發生,美國企業開始重視勞動分工、專業化和工作標準化,并逐步形成了以工作標準為基礎、降低人與人之間交流的泰勒制管理方式和以可互換零部件為基礎的大規模福特生產方式(Lazonick,1999)。
因此,美國克服勞動力限制的主要做法是在固化勞動者技能的同時激活勞動力市場柔性。這種做法逐漸形成了美國在技術密集模塊型產品上的競爭優勢,因為機器替代人的過程蘊含著對技術的追求,而嚴格的工作標準和降低雇員之間溝通機會則意味著對產品的有機組合是最佳的生產方式。這樣就增強了美國企業的系統分工能力——能夠拆分相互磨合的產品組件并迅速地連接產品組件,并逐漸在模塊型產品架構上展現出競爭優勢。
2.日本經驗與教訓。19世紀,日本勞動力在地區間的流動較少,地區間的工資差異較大 (中村隆英,1983)。但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擁有多種技能的勞動者為了追求更好的勞動條件,根據市場的狀況和自己掌握的技能范圍不斷更換雇主,由此形成了一個勞動力頻繁流動的慣例 (西口敏宏,1996)。[5]到60年代中期情況發生變化,隨著日本經濟的復蘇與崛起,日本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勞動力短缺問題,新雇員的吸納越來越困難,日本經濟步入了勞動力斷層階段。在處理勞動力斷層這一問題上,日本采取了“把車間工人結合進組織長期演進過程”的“內部人力資源效能最大化”的策略,[6]這一策略使得日本汽車業在20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期間,在勞動力資源不足的情況下仍不斷擴大產量。它是通過終身雇傭制、多能工制、企業內部工會等勞動力技能柔性策略,同時強化在企業內部雇員與雇員之間、部門與部門之間的溝通協調和信息共享程度。
這種依靠勞動力技能和密切配合的勞動力配置策略為其磨合型架構產業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競爭優勢產品包括了轎車、小型家電等,這些產品從工程學上來看,其主要特征就是產品功能與零部件之間具有相互交叉的不可分割性,也就是磨合性。但是到了20世紀90年代,日本進入了長期經濟低迷和泡沫經濟,不但沒有抓住信息化、網絡化的歷史潮流,并在復制美國“硅谷”模式的試驗中慘遭失敗。
綜上可知,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勞動力配置不是主觀選擇和刻意追求的產物,而有著在產業發展過程中的一種歷史和邏輯統一。它是在基于產品架構的競爭力的形成過程中,伴隨著對勞動力短缺和勞動力剛性的應對而逐漸形成的。正是勞動力限制所形成的壓力逼迫著各國企業在進行勞動力資源配置模式的創新,憑借這一領域的創新,各國逐漸形成了有時代和文化特色的基于產品架構的產業競爭力。甚至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認為,勞動力限制促使一些國家的企業找到了發展和轉型的契機,使得各國享受到了“因禍得福”的好處。
中國的情況較為復雜,因為長期以來我國的制造企業大多缺少研發功能和技術創新能力,因此在產品設計上明顯落后于發達國家。自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廣東、福建等南方沿海開放地區通過海外技術授權和模仿海外產品,逐步建立起“三來一補”的產品制造模式并構筑了相應的競爭力。因此,中國在缺乏技術的情況下逐漸在勞動密集型的模塊型產品發展出競爭力。在這種產品架構的形成過程中,具有單一技能工人和短期雇傭形式所起到的作用不可忽視。技能工人主要來自于中國內地,他 (她)們經過簡單和標準化的技能培訓就可以快速成為主要的勞動力隊伍。因此,中國在經濟發展較快的東南沿海地區,形成了以這些單一技能勞動力和短期、非正式雇傭形態 (例如勞務派遣和臨時工)相結合為特征的勞動力配置模式。
但這種依靠勞動力跨省間的流動已經出現其不利的一面:2008年前后,我國在勞動力市場領域發生的重大事件之一是《勞動合同法》的頒布與實施,許多觀點認為該法的實施使得我國企業制度性的人工成本加大,一些勞動密集型的制造企業依靠低人工成本獲取競爭優勢的可能性越來越小。實際上,該法實施之前,在我國一些發達地區的企業中,已經出現了低端勞動力供給不足的征兆,近幾年愈演愈烈的“民工荒”和中小企業撤資和倒閉現象足以說明問題。事實上中國已經出現了具有我國特色的勞動力資源斷層危機。
所以說,勞動力短缺危機恰恰為中國提供了制造業轉型的契機。單一技能和流動性強的勞動力配置形態必然要發生轉變,在這一轉變過程中由于中國地區的差異性,在不同的區域內可能會形成不同的制造業優勢,比如在東北老工業基地可以形成依賴勞動力技能的磨合型制造優勢,而在華南可以繼續提升模塊化優勢,并努力實現勞動力技能復合化或縱向提升。但無論何種發展方向,提高勞動者技能成為我國制造業必須面對的問題,而我國目前在高技能形成上也存在著一些障礙,比如,二元勞動力市場下很多制造企業以雇傭農民工為主,與工人的勞動合約一般是沒有保障的短期合約,工人的流動性更強,企業更加缺乏培訓的熱情,工人的技能形成愿望也不強烈;在管理上,知識型人才屬于干部,技能型人才屬于職工,分別歸屬人事部門和勞動部門管理,技能型人才的收益遠遠低于知識型人才的收益,藍領和白領界限分明,一些高技能工人寧可通過學歷教育也不愿意繼續從事技能工作,使得高技能工人流失嚴重;職業資格認證體系公信力低致使勞動力市場信息失靈和交易成本居高不下,真正具有指導意義的技能認證體系始終沒有建立起來。對勞動力短缺的有效克服一定會對形成中國制造業新的競爭力予以重要的基礎保障,希望本文的觀點能夠為相關企業提供幫助。
[1]林玨.中國產品國際競爭力之分析[J].財經研究,2006(11).
[2]藤本隆宏.能力構筑競爭——日本的汽車產業為何強盛[M].北京:中信出版社,2007:49.
[3]白雪潔.模塊化環境下中國制造企業的競爭空間及策略選擇——電子電器產業案例分析[J].中國工業經濟,2007(3).
[4][美]威廉·拉讓尼克,瑪麗·奧蘇麗文.公司治理與產業發展:一個基于創新的治理理論及其經驗依據[M].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05:3-8.
[5][日]西口敏宏.戰略性外包的演化—日本制造業的競爭優勢[M].上海:上海財經大學出版社,2007:134.
[6]楊斌.基于內部人力資源效能最大化的日本式經營[J].南開管理評論,200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