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聰沛(河南大學 大學外語教學部,河南 開封 475001)
作為在結構主義和后結構主義思潮中產生的重要的文本批評概念,互文性出現于20世紀60年代。盡管其發展歷史不過半個世紀,但互文性已成為后現代主義及后結構主義的標志性術語,也是當代文學理論和文化研究中使用頻率最高的術語之一。
互文性通常被用來指示兩個或兩個以上文本間發生的互文性關系。法國當代文藝理論家克里斯蒂娃曾經指出:“任何文本都是引語的鑲嵌品構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對另一文本的吸收和改編。”(克里斯蒂娃,1986:36)也就是說,每一個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鏡子,文本和文本之間具有某種可以通過引用、拼貼、模仿等語言痕跡予以確認或通過閱讀活動的記憶重新予以確立的關系。T·S.艾略特曾以調侃的口吻說過:“稚嫩的詩人依樣畫葫蘆,成熟的詩人偷梁換柱?!比缃瘢ノ男砸殉蔀橐环N批評方法。所謂的互文性批評,就是摒棄那種只關注作者與作品關系的傳統批評方法,而轉向一種寬泛語境下的跨文本文化研究,從而把文學文本從心理、社會或歷史決定論中解放出來,使其投入到一種與不同文本自由對話的批評語境中。
現如今,發展迅速的互文性已經涉及當代西方一些主要文化理論,如結構主義、符號學、后結構主義、西方馬克思主義,并涵蓋了不少文藝理論的重點問題。因此,互文性不能被簡單地視為一種一般意義上的文本理論,而應該從更為宏闊的文化研究的視野來把握和審視。
與現代文學文化理論相同,互文性理論肇始于二十世紀的語言學,尤其是深受語言學家索緒爾的語言符號理論的影響。在其《普通語言學教程》一書中,索緒爾把符號分為能指和所指兩部分,認為語言符號不僅具有任意性,而且有相異性,符號的意義是能指和所指的任意結合。因此,符號自身并不具備意義,而是借助與其它符號的相似或相異性在整個符號系統中占據一個位置,從而獲得一定的意義。索緒爾在他的書中將其創造的“在社會中研究符號”的方法稱為“符號學”(索緒爾,1974:16),這場思想上的革命可被視作互文性理論的起源。
除此之外,俄國文藝理論家巴赫金也可被看作互文性的創始者,互文性概念的基本內涵即是在其書中初現端倪。在里斯蒂娃1967年發表的論文《巴赫金:詞語、對話和小說》中,巴赫金的名字首次被向西方批評界提起。在文章中,克里斯蒂娃明確指出巴赫金的對話主義對互文性理論產生了直接的影響,她曾提到互文性概念雖不由巴赫金直接提出,卻可在他的著作中推導出來。此外,英美學術界第一步綜合介紹互文性理論的專著《互文性》的作者艾倫贊揚道:“在我看來,與其說互文性概念源自于巴赫金的作品,毋寧說巴赫金本人即是一位重要的互文性理論家。”(Allen,2000:16)
對于巴赫金來說,互文性指的是文本間或話語間的聯系,任何文本或話語意義都具有其前者的印記,也有對后來者的預期。巴赫金提出的最著名的概念是“對話性”,該概念對互文性理論的提出產生了巨大影響。在巴赫金看來,對話就是在語言、涵義和文化層面上進行著的一種貫穿不同時代,涉及人類生活各個領域,范圍大小不一,層次高低不同的思想行為交往理論。巴赫金還將對話理論引入他的長篇小說研究,提出了復調理論,認為長篇小說具有“多語體、雜語類和多聲部的現象”(蒂費納·薩莫瓦約,2003:39-40),可以容納多種話語類型。對話思想打破了形式批評的封閉性,使文本之間的關系問題進入了文學研究的視域,而復調理論則在很大程度上體現出互文性關于文本構成方式的觀點。在分析陀氏文本的復調現象和對話性形式建構原則基礎上,巴赫金進一步提出了“文學的狂歡化”這一概念。狂歡節代表著反權威、反邏輯、反和諧、去中心,由此,文化話語與非文化話語交織在一起互相指涉,呈現出一種新的關系和意識形態??梢姡拔膶W的狂歡化”這一概念已具備互文性的基本內涵。
互文性這一術語最早是由克里斯蒂娃在融合索緒爾的符號語言學和巴赫金的對話性的基礎上提出的,在提出這一術語后,克里斯蒂娃對文本理論和互文性的生產等問題作了較為深入的探討。對她而言,互文性是大大增強語言和主體地位的一個揚棄的復雜過程,一個為了創造新文本而摧毀舊文本的“否定的”過程,這是因為克里斯蒂娃所關注的不是語言本身,而是意義,即主體在語言中的位置。克里斯蒂娃還把文本分為現象文本和生殖文本兩類,互文性就產生于現象文本與生殖文本之間交流的“零度時刻”,而處于互文性中心的則是主體的欲望,文字或書寫正是一種把對能指的欲望陳述轉化為歷史性客觀法則的自發運動。由此,互文性理論沖出了文本自身的限制,進入了更為廣闊的深層空間。
互文性理論的深入發展無疑要歸功于羅蘭·巴特,他繼承并豐富了克里斯蒂娃的理論,為互文性的宣傳和闡釋作出了重要貢獻。借用互文性理論,巴特顛覆了長期以來作者在文學作品中的權威地位。他認為,在當今社會中作者已經開始步入死亡,作者或寫作主體在寫作中被中性化、復合化,趨向銷聲匿跡。作者只是具有某種書寫功能的人,而不再是作品的源泉和中心。只有當具有中心地位的作者退出了作品,只有當作者徹底消失和死亡時,寫作才真正開始。
巴特的《S/Z》是他對于互文性理論的一次精彩展示。在《S/Z》一書中,他將文本分為愉悅和極樂兩類,對應于可讀性文本和可寫性文本。巴特認為:“極樂的文本是把一種失落感強加于人的文本,它使讀者感到不舒服(可能達到某種厭煩的程度),擾亂讀者歷史的、文化的、心理的各種假定。破壞他的趣味、價值觀、記憶等的一貫性,給讀者和語言的關系造成危機?!保ò吞兀?975:14)巴特的極樂文本,就是充滿互文性的文本。這種“互文性”始終與讀者閱讀相聯系,因此,讀者個人的閱讀經驗和在文化構成中的地位同樣形成了互文。
除了巴特之外,還有很多學者致力于互文性理論的研究并作出了自己的貢獻。如耶魯大學教授布魯姆以互文性確立自己的文本觀,并展開了對文本史觀的思考,此外,他還通過對互文性理論的心理闡釋而提出一種新的詩歌理論,與法國文論家一起創造并發展了二十世紀的互文性理論。德里達主要是從解構的角度來研究互文性的。他對互文性的貢獻在于他提出的“延異”說。德里達的解構正是要把文本從整一、自足、中心化的書本話語中解放出來,從而增加其與外界聯系的可能性,也即由延異產生的差異和播散。文本的意義正是在被差異的推延過程中,與各種各樣的前文本產生聯系,從而帶上前文本的蹤跡,這種蹤跡實際上就是一種互文性。法國文藝理論家熱奈特發展了對互文性詩學方向的研究,在他的理論中,互文性被視為一種描述工具。
由于互文性獨有的特點,其經常被與后現代主義緊密聯系在一起。潑費斯特曾提出:“互文性是后現代主義的一個標志,如今,后現代主義和互文性是一對同義詞?!保ㄍ蹊?,2005:128)由此,通過互文性理論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和解釋后現代主義的諸多現象。
對于克里斯蒂娃來說,語言(文本)不再是傳統一元的,而是變成了多元,即強調主體非中心化的多元論調。巴特也有類似的想法。此外,互文性乃是在巴赫金的復調理論、對話主義和狂歡化理論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而這些理論同樣也強調多元。由此,我們可以得出后現代主義和互文性在非中心化這一點上是相通的。然而,兩者的關聯遠非如此。
以熱奈特為例,他提出了跨文本性的概念,并細分為互文性、超文性等五種類型。他把文本間的共生關系與派生關系作為互文性與超文性的區別,而把戲擬和仿作作為互文性理論最重要的手段。極其類似的是,后現代主義的許多作品都采用戲擬和仿作的方式來對嚴肅主題進行消解和構解,從而表現出后現代主義的表面化、游戲性、無序性、不確定性和反諷等特點。后現代主義和超文性對戲擬和仿作的共同指向也就使二者有了緊密的聯系,超文性因而成為解讀后現代主義的有力理論工具。從這個意義上說,后現代主義是具有超文性特征的。
聯系互文性與后現代主義的另一學說是布魯姆開創的誤讀理論。在其著名的《影響的焦慮》一書中,布魯姆將德里達的延異理論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特別是俄狄浦斯情結結合起來提出了誤讀理論。他認為一部詩的歷史就是詩人互相誤讀對方的詩的歷史,這種有意的誤讀否定了一元解讀,從而讓每一個讀者都有屬于自己的解讀。而后現代主義的許多作品在很大程度上同樣強調讀者對作品的獨特解讀,這正是后現代主義強調多元化和非中心化的另一體現,也再次證明了互文性與后現代主義的緊密聯系。
綜上所述,互文性理論不僅與后現代主義擁有相似的哲學內核即非中心化,而且為解讀和分析后現代主義作品提供了極好的方法。了解兩者的相似性,對我們更深入地理解它們的內涵具有極大的幫助。
不可否認,互文性理論將文本置于廣闊的文化背景中加以審視,極大地解放了文學研究的視野,為文藝創作和文藝批評提供了新的視角,開拓了新的思路。“互文性是我們懂得并分析文學的一個重要特性,即文學織就的、永久的、與它自身的對話關系,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現象,而是文學發展的主題”(蒂費納,2003:1)。它在文學理論與文化研究間架起了一座溝通的橋梁,并注定會在今后的文學藝術的研究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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