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昊
(安徽大學歷史系 安徽 合肥 230039)
楊度(1874~1931),字皙子,湖南湘潭人。在中國近代的政治舞臺上,楊度是一個相當活躍的人物,早年師從湘鄉大儒王闿運學習“帝王之學”,參加公車上書,后兩度留學日本,確立了他的君主立憲思想,回國后積極參與策劃洪憲帝制,失敗后被通緝,晚年思想發生轉變,并在白色恐怖最嚴重的時候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改革開放以來學術界關于楊度的研究逐漸深入,出現了有關楊度研究的論文幾十篇,但著作方面僅有何漢文、杜邁之在收集、整理有關楊度的存世文獻資料后編寫的《楊度傳》,文集有劉晴波主編的《楊度集》,黃夏年主編的《章太炎楊度集》,另有徐俊德主編的《楊度日記》,收錄了楊度從1896到1900年的日記。近三十年來學術界對于楊度的研究取得了不少成果,學者們研究的熱點問題主要歸結于以下幾點:
楊度的帝王之術得自其師王闿運,王闿運是近代卓有盛名的經學大師和詩文大家。何謂“帝王之術”,學者們的觀點普遍一致,如童元秀認為,所謂的“帝王之術”就是物色、擁戴、輔佐“非常之人”,成“帝”成“王”,在輔佐過程中設非常之謀略,建非常之功勛。[1]周小喜進一步指出,像蘇秦張儀那樣刻意尋求一個可輔之人以成就一番事業的,楊度或可說是中國歷史上的最后一人。[2]那么“帝王之術”對于楊度的一生起到了什么樣的影響呢,蔡蘇龍,牛秋實認為楊度思想的變化最早要追溯到其受師王闿運“帝王之學”的影響。何漢文、杜邁之認為,得自王闿運的“帝王之學”,奠定了他早年的政治思想基礎。[3]P4應該說,楊度大半生追求功名,希圖輔佐“明君”封侯拜相的政治訴求正源于其早年浸潤“帝王之術”的深刻影響。
但學者們對于楊度帝王之術的評價不同。一種觀點認為,楊度本人的資產階級思想比較膚淺,他根本沒有放下封建思想的負擔,楊度所追求的帝王之學只不過是戰國時以來縱橫家策略的繼續,是純粹的個人英雄主義。[4]而另一種觀點則認為楊度的帝王之學并非完全是封建思想,而是從大處著眼,將之與國家民族的興亡緊密聯系,形成了他自己的一套君主立憲的政治主張來治亂救國[5]。隨著甲午戰爭、公車上書,戊戌維新運動的開展,楊度的思想逐漸趨于維新,而其師王闿運則是湖南反對維新的頑固派,師生間逐漸出現了矛盾,以致楊不顧其師的強烈反對兩度留學日本,其帝王之學逐漸與維新思想相結合,便不再局限于王學,而是融合了西方的君主立憲思想與在民族危機關頭作為一個中國士人所迸發出深沉的愛國主義思想。因此,楊度所服膺的帝王之術,不只囿于封建的帝王思想,而已將個人功名與國家救亡、憲政思想結合在一起,成為影響其大半生的重要思想。
對于楊度君憲思想形成的原因,廖發堂從楊度的文章《金鐵主義論》出發,指出楊度的君主立憲主張,一方面受其師王闿運的帝王之術影響,再者由于楊度自身兩度留學日本,在那里他的思想經歷了從激進的革命派向君主立憲派的轉變,加之好友梁啟超的影響和清廷“預備立憲”的誘惑,使他逐漸確立了其君憲思想[6]。蔡蘇龍,牛秋實則認為,楊度的君主立憲思想雖來源于王闿運的帝王之術,但早已從正統的儒家思想中超脫出來,不再把道德的力量看成是最終的決定力量,而是把事功也即物質的力量看成世界發展的力量。童元秀進一步將其成因歸納為愛國精神的激發、國內外政治形勢的推動、“帝王之學”的熏陶、個人經歷和性格的影響四條[7]。
楊度君憲思想的內容,學者們認為主要有制憲、責任內閣和國會三點,沈其新在這三點中尤為強調第二點,指出楊度是中國首創責任內閣制的第一人[8]。蔡禮強著重考察了楊度開國會與定憲法的具體思想,“楊度通過對國會與憲法關系的分析,認為只有先成立國會,才能得到較高程度的憲法”。[9]周小喜認為集中反映楊度君主立憲思想的文章是他寫于1917年的《金鐵主義論》,在這洋洋14萬字的文章里,楊度較系統的闡述了他的君主立憲主張,“金鐵主義”的最終目標是要把中國改造成為一個能與西方列強角逐世界的經濟、軍事大國,實現“金鐵主義”的途徑是改變政體,變君主專制為君主立憲[10]。
如何評價楊度的君主立憲思想是學者們研究的重點,由于他組織籌安會,策劃洪憲帝制,改革開放以前學術界對楊度的君憲思想一直持否定態度。近三十年來,學者們對楊度君憲思想的評價漸趨客觀,目前學術界對楊度君主立憲思想的評價主要分為兩類,一是持基本肯定態度,如季云飛指出,君主立憲與共和立憲同為資產階級性質的政體,兩者無本質的區別。在“共和立憲”名存實亡的情況下,作為憂國憂民的中國知識分子重新提“君主立憲”問題亦未嘗不可。即使把共和立憲制改為君主立憲制,也不能簡單地視為復辟倒退。[11]童元秀認為“總體而言,楊度的君憲救國思想,有其愛國、合理、積極的一面,而且是主要的一面,至于其片面和消極的一面,屬于歷史的局限性。[12]”有學者從獨特角度審視楊度的君憲思想,周向陽將楊度的憲政思想置于近代中國憲政這一語境下,認為楊度的君憲思想在中國近代憲政史上具有典型意義:“楊度以進化論、工具主義、權威主義體認解讀西方憲政文化,進而構建起其憲政理論的基本框架,參與了近代中國憲政文化品質的塑造?!盵13]
另一種觀點認為楊度的君憲思想雖有一定積極意義,但總的來說應基本予以否定。如許發磊,楊勇玲認為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統治建立了民國,民主共和觀念深入人心,此時再提倡君主立憲無疑是遠離當時中國國情的幻想[14]。楊度發表于1915年的《君憲救國論》就是他全面闡述其君憲思想的宣言書,祝彥先生就通過對《君憲救國論》的系統分析,指出,“在楊度看來,只有他的‘君憲’才是正當可以‘救國’,便帶有政治偏見與個人的目的。他的主要目的是否定‘共和’,而為袁世凱稱帝賣命,這不能不說是他個人一生中難以抹去的污點。”[15]
對于楊度的君憲實踐,主要是清末預備立憲時期和洪憲帝制時期,前一個時期學者的研究相對較少,比較系統的有蔡禮強的《晚清大變局中的楊度》,其他散見于研究楊度的文章中。學者對后一個時期的論述較多,楊度在洪憲帝制中起了明顯的推波助瀾的作用,這一點學術界基本沒有異議。但對于楊度在洪憲復辟中行為的原因分析上,學者們有不同的看法,一種觀點認為楊度在洪憲帝制中所以如此表現,主要是因為他“追求個人權勢”[16],如周小喜認為楊度在《君憲救國論》將袁世凱比作威廉第一,明治天皇這樣的“蓋世英主”,君主并非處于絕對無權之地位,此時的楊度雖然政治目標仍是君主立憲,但已偏向封建帝王之學,落在了幫袁世凱復辟帝制上去了[17]。另一觀點則認為楊度主要目的是為了實踐其君主立憲的思想抱負:“楊度的帝制復辟活動,與袁世凱、張勛等人有著本質的不同,為實現君憲救國的政治理念,一直是其活動的根本出發點。如在袁氏上臺之后,楊度就一再強調‘去偽共和,行真君憲,設內閣,準人民之程度以定憲政,名實相符,表里如一’”。[18]
楊度晚年在經歷了一系列政治上的失敗之后,思想上發生變化,逐漸傾向革命,先是追隨孫中山,在北方軍閥中縱橫捭闔,為廣州革命政府提供秘密情報,后來積極營救李大釗,并于1929年秋,在白色恐怖最嚴重時期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洪憲復辟被通緝的“帝制禍首”到晚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楊度的轉變之大令人驚奇。陳旭麓先生說,不應以他以前的過錯而“抹掉他晚年的余暉”[19]P1085。對于楊度思想轉變的原因,學者們提出了各自不同的看法,李增輝認為:求新、求變的時代特征,是楊度晚年思想變化的客觀原因;強烈的愛國精神是楊度思想轉變的力量源泉;勇于自新的性格特征是其晚年思想轉變的重要因素。胡建華也同意強烈的愛國之心是促使楊度探求救國道路的根本動力,其次,他認為楊度個人人格的變化也是導致他晚年思想突變的心理因素,洪憲帝制失敗后,楊度輔佐明君,追求功名的理想破滅,使他最終放棄了“帝王之學”;“最后,研習佛理是楊度晚期思想突變的橋梁”[20],使他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重新反省自己,尋找光明。
楊度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個奇人,其一生的經歷豐富而坎坷,他學貫中西,秉承了中國傳統知識分子一貫的積極入世的精神,從研習帝王之術,熱衷科舉而至半生服膺君憲以致屢受挫折,而其晚年思想的轉變在中國近代知識分子中亦頗具獨特的研究意義。改革開放以來的楊度研究,已取得不少成果,特別是在上述三個方面,但多以論文為主,關于他思想與實踐研究的專著仍是空白、其實,在楊度身上可供我們發掘與思考的問題還很多,首先,我們可以運用比較研究的方法,對楊度與當時重要人物如孫中山、嚴復、梁啟超等人的關系進行研究,通過彼此間思想與實踐的比較來深化我們對楊度思想實踐的理解。而以往的研究多集中于楊度與王闿運、袁世凱的關系。其次,楊度出身儒學大家之門,又兩度留學日本,深受資產階級民主思想影響,再加其與新舊各派人物交游廣泛,新舊思想在他身上融匯,因此,我們可以將他放在中國近代化歷程的大背景下,從其出身、性格、經歷、交游等方面多層次系統地對他的思想與實踐進行研究,這樣,不僅可以深化對于楊度這樣一個中國近代史上的重要人物的認知,也有助于我們更好的理解中國近代化的歷史進程。最后,由于史料的缺乏,學術界對于楊度晚年思想轉變的歷程與原因的研究還很不深入。楊度是在白色恐怖最嚴重的時期秘密入黨的,由潘漢年介紹,周恩來直接領導工作,因此直到建國后很長時間,楊度晚年參加革命的事還很少有人知道,“1975年周恩來總理在病中關照有關同志,在重新修訂《詞源》中,對中國近代歷史人物的評價,要注意調查研究,周總理特別提到晚年參加共產黨一事,希望新編的辭書對此作出正確的敘述,以免歸于湮沒”[21]P139。由于史料缺乏,許多見證那段歷史的老人也相繼沒世,寫作《楊度傳》的作者何漢文、杜邁之不禁指出,“關于楊度參加共產黨后的革命活動只能寫出片段的記錄,無法做翔實的記述。也可以說,這是一篇沒有完成的傳記。”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我們要全面的評價楊度與他的思想,還必須在史料方面作更多的搜求與努力工作,才能為我們展現一個完整的楊度的思想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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