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五代十國時期的間諜戰

解洪旺

（黑龍江大學歷史文化旅游學院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五代十國時期是我國最后一個大分裂的時代，各種力量縱橫捭闔。54年間僅中原竟歷八姓十三君，正如后晉成德節度使安重榮所言：“天子寧有種邪，兵強馬壯者為之爾！”。[1]亂世之下信任危機嚴重，這使間諜戰大行其道，也為其打上了鮮明的時代烙印。

一、間諜類型五間俱全

五代十國時期，間諜出現的次數之多、分布之廣為歷史所罕見，僅留下名字的就有九人之多，類型上也是五間俱全。

朱溫曾率軍圍攻盤踞在鳳翔的李茂貞，雙方激戰累年陷于膠著狀態。他便啟用騎士馬景作為死間。第二天，馬景便“躍馬西走，直叩岐關，詐以軍怨東遁為告，且言列寨尚留萬余人，俟夕將遁矣，宜速掩之。李茂貞信其言，遽啟二扉，悉眾來寇。”[2]結果大敗喪膽。朱溫由此打破了圍城僵局，李茂貞屈服并獻出了手中的唐昭宗，朱溫由此徹底控制了唐朝廷。

而前蜀南境的“黎雅蠻劉昌嗣、郝玄鑒、楊師泰”應算是集團規模的雙面間諜。他們“歲支西川，衣賜三千分，俾偵云南動靜，云南亦資其覘成都，持兩端而求利”，最終被前蜀主王建擒獲，“數以漏泄軍謀斬于成都市”[3]，他們對于前蜀與南詔來說都屬于因間。

后唐的樞密使安重誨曾建議明宗出伐吳國，卻未被采納。不久大臣李 引薦一位吳國諜者來見他。吳諜說：“徐知誥欲奉吳國以稱藩，欲借高公一物為信”。安重誨大喜之余，竟“以玉帶與諜者，使遺知誥為信，其直千緡”[4]。這位持帶不返的間諜應當屬生間中的佼佼者。

后周太祖郭威在起兵反漢的路上，擒獲了后漢隱帝所派“覘威所向”的 脫后，非但不殺，反而“附脫奏請縛李業等送軍中”[5]。同樣，宋太祖趙匡胤在進軍途中擒獲了北漢的間諜趙訓，竟“釋之，給服裝放歸”[6]。這兩位皇帝都明了“反間可得其用”的用間之道，而被放回的兩位間諜也就成了他們的反間了。

宋太祖頓兵于太原堅城之下，即招降北漢君臣。“許以平盧軍節度使，郭無為安國軍節度使。無為捧詔色動”，在君臣同等的招降條件下，北漢重臣郭無為動搖叛變成為宋的內間。他對宋方的間諜惠 “知其謀，署為拱奉官。至是宋師入境， 即奔赴嵐谷，為侯吏所獲，送至太原，帝命無為鞫之，釋不問”。直到被李超發覺其行徑并上告時，郭無為只好把惠 “并超斬之以滅口”[7]。這是因為“間事未發，而先聞者，間與所告者皆死”[8]。郭無為最終因通宋被殺。

以上這五種間諜都已自身的活動滲透于軍政外交等領域的斗爭中，因當時的斗爭需要也達到了“五間俱起，莫知其道”[9]的程度。當然，還有更多的間諜沒有留下姓名，但他們的活動仍對當時的時局起到了不容忽視的影響。宋太祖甚至利用邊境上的諜者蓋留與北漢主劉鈞交流。他問劉鈞：“何謂困此一方生民？”劉鈞給蓋留回復說：“河東土地兵甲不足當中國之十一。然鈞非家世叛者，區區守此，蓋懼漢氏之不血食也！”史稱：“太祖哀其言，笑謂諜者曰：為我語鈞，開爾一路為生。故終其世（劉鈞在位時期），不至大舉加兵焉！”[10]如此坦誠無欺的兩國高層對話，竟會是由間諜來互達。這足以說明當時諜者之多，同時對間諜參與外交的現象都已經司空見慣。

二、五代十國時期間諜的特征

（一）地域上的遠交近攻

出于地域因素的“遠交近攻”是五代十國各政權的外交策略之一。與其相適應，對鄰國實施的間諜活動也以此策略成為顯著的特征。

最典型的就是中原政權與南方的吳（南唐）之間的間諜戰，而作為此時崛起于東北的契丹就成為雙方爭取的對象，契丹使者居然兩次因此被各方間諜刺殺，用以嫁禍于對方。先是吳（南唐）為牽制中原政權南下，設法挑撥契丹與中原的關系，以期兩者“相攻，則江淮益安”[11]。當契丹與后晉約為父子之國時，南唐更是潛心尋隙破壞。據陸游《南唐書》卷十八記載:

宋齊丘謀間晉,會契丹使燕人高霸來聘,歸至淮北,唐陰遣人刺殺之,霸有子乾從行,匿之濠州,于是契丹頗信以為霸之死出于晉人。[12]

無獨有偶，后周人也以相同的手段破壞南唐與契丹的邦交。據馬令《南唐書》卷三記載:

契丹使其舅來聘。……至是,館遼使于清風驛,夜燕,更衣,盜斬其首。契丹自此不至,蓋中原間之也。[13]

高霸事件使后晉在外交上曾一度陷入極被動的境地，南唐因此免去了北顧之憂，得以集中精力滅掉了馬楚和王閩政權；清風驛事件也令南唐處于外交上的孤立局面，周世宗第二年便下詔南征，最終得以“耀兵江口”，南唐被迫盡獻江北，并“歲輸土貢數十萬”[14]。

（二）鎖定對方人才，毀人干城

“得士者昌，失士者亡”，人才在國家興亡中尤為關鍵。五代十國各政權在爭霸過程中，大量提拔和引進人才的同時，也極力破壞其他國家的賢能之士。因而，各種間諜活動往往圍繞敵方陣營中的重要人才而展開，目的就是毀人干城。

局促于荊南的高季昌為自身安全也不愿馬楚強大，他將矛頭對準了楚國重臣高郁。先是“屢造流言以間郁”，見沒能立即奏效，又派間諜一再大造聲勢。史稱他一面“復令諜者語之曰：高公聞楚用郁，大喜，以為亡馬氏者必郁”。一面又親自寄書馬希聲“盛稱郁功名，愿為兄弟”。與此同時，后唐莊宗也向來貢的馬希范設間：“比聞馬氏當為高郁所奪，有子如此，郁安能得之？”楚國國內還有“國戚楊昭遂謀代郁有日矣，數數讒郁之短”。這內外兩種因素更助推高季昌的間諜活動。馬希聲很快中了離間計，先勸其父殺高郁不成，又“固請罷其兵柄”。高郁盛怒之下喧泄怨言，馬希聲“矯令殺郁于府第，榜諭中外以郁謀反，并誅其族黨。”[15]

朱溫見李克用對心腹蓋寓“最推親信，中外將吏，無不影附，先及武皇，次及寓門。既總軍中大柄，其名震主”。朱溫便派出間諜，“暴揚天下，言寓已代李，聞者寒心”。但令他遺憾的是李克用竟“略無疑問”[16]。

南唐將領林仁肇是對宋抵抗派的強硬人物，宋太祖欲平江南，患林仁肇勇略，派間諜暗中竊取他的畫像，懸掛在故意讓南唐使者看見的空館，史稱：“俟江南朝貢至，以示其使曰：‘汝以斯圖何如？’對曰：‘此似本國林仁肇。’因曰：‘仁肇且將至矣’”[17]結果林仁肇被李煜鴆殺。這次成功的間諜戰使國土已蹙的南唐又少了一干城之士。

（三）中原政權在諜戰中的優越性

十國政權多由臣屬于中央王朝的地方政權轉化而來，有著先天的割據性特征，相互間難以整合。而中原政權在政治上承襲中央王朝的衣缽，向來以正統自居，十國被視為庶偽。如吳越王錢 始終向中原稱臣，臨終仍告誡后人：“子孫善事中國，勿以易姓廢事大之理。”[18]可見，這種正統觀念在當時也是根深蒂固的，這使中原政權在諜戰中具有很強的優越性。

如上文中宋太祖僅一紙封詔就令郭無為立時傾心向宋了，后來針對林仁肇的間諜活動也很快達到目標。而各割據政權針對中原政權的間諜活動，往往很難奏效。后周世宗出征江淮時，南唐主李 派間諜投蠟書拉攏李重進，卻被后者交給周世宗。李 的冒失非但沒能改善前線惡化的局面，反而斷送了出使后周的孫晟[19]。北漢主劉鈞聯合已經準備與宋朝決裂的李筠，文書卻被李筠送給了宋太祖[20]。即使建宋之際，仍有地方勢力的下屬轉為宋的間諜，如李重進派“翟守珣往潞，陰結李筠”，翟守 卻暗中告發，回來后又“勸重進養威持重，未可輕發”，從而為中央平叛贏得了時間[22]。最為典型的就是宋滅后蜀前的使者叛變事件，后蜀曾派人聯絡北漢共同夾攻新建的宋朝，但使者孫遇、趙彥韜、楊蠲竟投靠宋朝成為對方的間諜，宋便以此為借口出兵滅掉后蜀[22]。之所以會出現這樣一邊倒的局面，是因為自秦漢隋唐以來，大一統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分裂時代生活在水深火熱的人民厭惡割據分裂，盼望早日統一安定，而中原政權在亂世中往往承載著更多的統一希望。因此，即便是在詭秘的間諜戰中也無處不彰顯出所謂正統王朝的優越性。

三、間諜戰在當時的歷史作用

五代十國時期各政權在相互攻伐中頻頻展開間諜戰攻勢，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具體戰役或政治軍事斗爭的成敗，也影響了一定歷史時期割據勢力的消長。如高郁被高季昌發動的間諜活動致死后，楚國“自是軍中之政，往往失序”[23]。“高霸事件”曾一度給后晉在外交上造成極大的困難，卻為南唐贏得一段時期北疆的安全。“清風驛事件”也孤立了南唐，為后周免去南征的后顧之憂，加速了統一的步伐。故間諜在政治、軍事和外交領域的應用，對五代十國各割據政權力量的消長及興亡起到了加速或延緩作用。

但也應看到，間諜戰作為軍事政治斗爭的隱蔽戰線，其作用又有一定的局限性。即使成功的間諜活動其影響程度往往也是暫時和局部的。如后晉與契丹的戰和轉變原因有很多，后晉出帝即位時向用對等的書式，向契丹主稱孫不稱臣，這才為契丹驅兵南下引來借口。同時，耶律德光早有覬覦中原之心，而“高霸事件”僅是其中之一。同樣，“清風驛事件”破壞了契丹與南唐的交聘關系，后周南征時，契丹不對南唐施以援手，不僅僅是交聘關系的缺失，此前的高平之戰中后周大勝北漢及契丹軍的軍事震懾作用更不可低估。如果從當時漸至統一的歷史大勢來看，間諜的作用則更為弱化，長期的分裂割據和戰爭給百姓造成了深重的災難，隨著南北方經濟和文化的交流，統一已經成為民心所向，而北方中原的正統地位和政治相對清明也決定了民心北屬。這一切都非一時一地的間諜活動所能扭轉的。

總之，五代十國時期各國間的外交離間之頻，造亂之劇，轉逆乾坤之奇躍然史書之上，在那段波瀾壯闊的激流中儼然映現一道色彩斑瀾的風景。尤其是表現在地域上的遠交近攻、人才上的獵頭趨勢，割據混戰的環境下更突顯中原政權的優越性等特征，令人目不暇接。直到宋興，間諜戰作為掃除割據障礙的手段也被頻繁使用。然而隨著疆域漸次混一及國家大一統的初步完成，社會條件日新月異，頻繁詭秘的間諜戰也失去其適用空間，逐漸淡出政治舞臺。

[1]歐陽修.新五代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第 585 頁.

[2][5][16][19]薛居正.舊五代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6.第 31頁，111，754，1734 頁.

[3][4][6][7][10][11][14][15][18]吳任臣.十國春秋[M].北京:中華書局 ,1983. 第 523、1715 頁 ，873-874，503，1497-1498，1459，294，229，999-1000，1115 頁.

[8][9]孫武.孫子兵法[M].武漢：武漢出版社，1994.第 160，160 頁.

[12]陸游.南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91.第 410.

[13]馬令.南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91.第 19.

[17]江南野史[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464冊112頁.

[20][22]畢沅.續資治通鑒 [M].北京:中華書局,1987.第80-81，12頁.

[21]脫脫.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6.第 13979 頁.

[23]史虛白.釣磯立談[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407冊611頁.項目：黑龍江大學學生學術科技創新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