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巖(寧波城市職業技術學院, 浙江 寧波 315100)
人文精神一詞源于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它反對宗教主義和經院哲學,提倡學術研究,主張思想自由和個性解放,肯定人是世界的中心。從概念上講是歐洲的,若從適用范圍和性質上講,人文精神絕不限于文藝復興那一時期,也不止西歐那一地域。從世界文明來講,傳統的中國文化中更富有人文精神,而作為承載中國傳統文化的先秦文學則有充分的體現。
人是人文精神的施受者和傳承者。作為個體的人是有群體性的,具有群體生存的需要,產生人與人之間的聯系,群體又與自然相關聯以便維系生存。為此,人文精神構建了人與人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禮記·禮運》曰:“人者,天地之心也。”這里強調人處于天地之間,是自然界的中心,上有天,下有地,人在中間,三者結合形成渾融統一的天地人合一式的結構秩序。
人作為自然存在,是人文精神生成和存在的基礎。《易傳》說:“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云行魚施,品物流行。”《易傳》把天視為世界的創造者,“乾元”是自然萬物的發端,應在“天”所創造之列。大地順應“天”的意志,作為“天”創生的承載者,滋養生命,所以又有“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古代思想家認為人和自然的關系是一體的,自然也是有生命的。思想家們認識到人的行為是受創造者和滋養者制約的,他們以生命意識的光輝來認識自然的存在,認識自然的力量。自然是一個充滿無限生機和具有強大生命力的整體,人在自然力量面前是渺小的,人們只有正確認識它、利用它、適應它,通過積極探索,求得與自然和諧并融為一體,這樣自然才可以為人而存在。“萬物同宇而異體,無宜而有用為人,數也。”(《荀子·富國》)“天地之生萬物也,以養人”。(《春秋繁露·服制象》)在傳統認識中,一方面強調了自然對人的制約,要把“法自然”作為人類生存的基本點,同時又指出人可以“制天命而用之”,說明人是自然界的主人。因為人是有智慧、有知識、有靈性、有能力的,人通過主觀努力,可以利用自然為己謀利益,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突出了人的價值,體現了人類理性覺醒,不再唯天是尊,天神合一思想受到了嚴重的挑戰。人類呼喚著野心的實現,在社會演變基礎上,已從困惑中走出,從盲目的崇拜到大膽的懷疑和挑戰,人成為社會中心,一切以人為本,在群體生活中的人不再是個體的獨立存在,需要人與人之間聯系、溝通與關懷,需要相互幫助與扶持。在集體關懷下同自然相協調、對自然加以改造和利用,達到人們的目的,實現人們的理想,張揚自我之個性,體現生存的價值。
春秋戰國時代學術思想活躍,文化繁榮,哲人輩出。這是哲學思考的時代,也是個性張揚的時代,百家爭鳴成為先秦文學史上的輝煌篇章,為后世學人所景仰、嘆服。思想的活躍以各家學派傳播為主要標志,儒家和道家在人文精神發展中是兩個重要學派,他們把先期零星的人文精神上升為理論,體系性思想日漸成熟,奠定了中國古代歷史上人文精神的基礎。
“儒家傳統人文精神是倡行天下為公,人格平等,個性獨立,道德理性,人格尊嚴,民主政治等”,就是以倫理思想為核心,以“禮”為手段,達到“仁”的最高道德標準。仁是儒家文化的價值核心,孔子從不同角度重新闡釋了仁的意義。他認為仁的真諦在于人類真愛,必須承認別人也是人,這是道德基礎,要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仁者愛人”(《論語·顏淵》),“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強調限制私欲,倡行公正、平等、人格尊嚴和民主思想。孔子是我國古代真正深刻思考人的價值,把平民作為人看待的第一位思想家。孔子關于“仁”的學說是那個時代思想家所能給予勞動者的最高的重視和同情,既然那個時代遠不可能廢除社會貴賤等級差別,還不具備產生平等博愛的條件,但并不妨礙思想家們思想觀念的宣揚和倡行。
老子作為道家學派的始祖,他創立了“道”的理論,并以這個理論構建了博大精深的哲學體系。“道”有多種涵義,但作為哲學概括之一,“人之道”與“無為而治”已經閃爍著人文精神的光輝。“人之道”強調人要順應自然的秩序,以此建立人生哲學和確定人生目標。老子把任由自然用于人生理論上,就是要消除外在的干涉,使其自然化,自然發展,自然完成。在這種自然人性論基礎上主張“無為而治”,“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老子·五十七章》)。這種“無為”理論是把天地的“自然無為”延伸到人事活動上,“針對‘有為’虐政,反對在封建經濟社會中的剝削和壓迫并由此產生畸形病態的社會現象。”在老子看來,這種畸形病態現象的出現,是統治者“有之以為利”行為造成的,這是人類歷史跨入文明門檻不久,以理論形式對人的自身所做出的一次自覺反思。
從儒、道兩學派對人文精神的表述看,人文精神出現的原因有二:第一,時代的需要。隨著生產發展,社會進步,人類從蒙昧時期進入到文明時代,理性的覺醒推動了人文精神的發展,人們大膽向天神提出挑戰。“浩浩昊天,不駿其德。降喪饑饉,斬伐四國。民天疾威,弗慮弗圖。”(《小雅·雨無正》)“民天疾威,敷于下土。”(《小雅·小民》)這是對天神的質問,蒼天茫茫,卻不賜恩于天下,降下災難和饑荒,四方百姓遭禍殃。作為天神不保護下方,卻讓百姓遭受如此之災,委實讓人們懷疑天神是否真的為百姓著想。戰國時期屈原的長詩《天問》,名為《天問》,實為“問天”。詩人向天神一口氣提出一百七十多個問題,這些問題包含天文、地理、自然現象、神話傳說、政治哲學、倫理道德等方面內容,表現了詩人對天神的大膽懷疑和挑戰,斥責了它的不公。這是人類文明進步的必然,也是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這是一個充滿朝氣的時代,以人為本,個性追求成為人的精神主體,人成為社會文明和社會文化的中心,同時展現出具有時代意義的人文精神。第二,人們對理想的追求。在理性剛剛覺醒,神權巫術處于衰弱之時,人們對未來社會發展認識是模糊的、困惑的,并不清晰未來社會的結構、形態,沒有成型的思想觀念,人們憑借想象去追求,并在理論和實踐上去探索。“在理性精神引導下,在反叛精神支持下,潛意識的追求,冷靜的反思,對社會歷史的認識,人類社會經歷了從詩的文化向史的文化轉型,老子、孔子為代表的思想家集團這一時期形成、規定了中國文化發展方向。”他們所確定的人格模式突出了人的作用,提高了人的地位,肯定了人與人之間的群體性和聯系性,認識到了人是社會的主宰,不再作為神權巫術的附庸而存在,所以對人文精神的追求著力展開。
中國古代思想史上,除少數人之外,大多數思想家沒有摒棄或沒有完全摒棄神道,不同程度地為神留有一席之地。這不是思想家們認識不足,是社會習俗所致。千百年來的傳統為之徹底放棄難以實現,在諸子百家學派中,儒家學派創始人孔子曰:“祭如在”,這是從信仰上說的。道家的創始人老子認為“道”是最高的存在,它包含一切事物,從“道”的內涵上講已沒有了神的位置,在本體上已拋棄了神,顯現的是人文精神。可是在理論范圍內仍然保留了神的位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圣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老子·六十章》)。從傳統思想上看,神是夏、商時期統治人們思想的主導,是社會文化的中心。到了西周時期,神的地位受到了挑戰,人們大膽地質疑“,昊天上帝,則不我遺。”“上帝不臨,耗下土”(《大雅·云漢》)。“昊天不,降此鞠兇。昊天不惠,降此大戾”(《小雅·節南山》)。在懷疑中提出誰是事物的主宰,誰在決定世界。這既是對自然界的探索,也是人類自身的反省,究其終結,認為人更重要,只有人才能做到改造自然和利用自然。在西周初年,以民情知天命就提出來了,這是“德”的觀念發展和延伸,在《詩經·周頌》三十一篇里有十九篇提到“德”,另有六篇含有德義。可見德此時已上升到人們生存和社會發展的根本,人文精神成為德的核心,成為衡量人們行為的規范,把握事物的標準,也是聯系人與人、人與事的紐帶。雖然大力推崇德行,德的倡行并不違背對神的崇敬,兩者互為依存,互為補充,而實際上則更注重人事。德把敬神與保民聯系起來,“天畏榧忱,民情大可見”(《尚書·康誥》)。“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天視自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孟子·萬章上》)。這里把神道與人道結為一體,成為傳統文化中人神關系的體現,這種認識實際上是把神道人文化,以民意為主導,民意勝似天意,代表天意,目的仍然是為人謀利益,從人的利益出發,達到保民的目的。在社會歷史進程中,人雖然是靠自己生存,但蒙昧的神道觀不可能一下子退出人們的精神世界,但它已退居次要位置,不再統治人們思想。究其原因,首先是時代的進步。隨著鐵器牛耕的出現,社會經濟大力發展,財富日益積累,人類已進入文明時期,此時人們對自然和神道有了初步認識,不再盲目地追求和崇敬,理性的覺醒讓人們冷靜地思考。其次是文化發展。由于社會文化發達,各種文明出現,人們對事物認識有了提高,各種文化現象的沖擊為人們個性的張揚提供了條件。禮崩樂壞,周室衰微,戰爭頻繁,正是新舊勢力消長不定時期,舊有文化不甘自己的衰落而垂死掙扎,新的文化未達到體系性成熟,致使人們積極大膽地探索,尋求適合自己發展之路。再次是階級矛盾的激化。西周時階級和職業是同一意義,它作為一種固定職業長期存在,不可混雜。但到了春秋戰國時期,這種不可超越的階級界限已不適應社會發展需要,舊貴族走向衰落,新興地主階級興起,一些諸侯國內階級矛盾十分激烈,魯國為季孫氏所取代,齊國為陳氏所取代。由于新興地主階級剛登上政治舞臺,一些舊有的神道觀暫時要維護,更要保護自己的利益,保護本階級的利益,作為階級利益的新型代表,以人為本、人文關懷、人的作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尤為重要,要建立起新型的、適合統治者需要的社會思想體系,這是必由之路。
人文精神與神道關系是互為依托、互為依存的,但人文精神是社會文化中心,以自己特有的價值與作用展示著它的社會效應與功能,而退居次要位置的神道作為輔助的手段依然存在,它不再顯示任何傾向,漸次退出歷史舞臺。
價值是人們對事物的認同度。人文精神反對功利,倡行公正,實現平等,這成為時人一種新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孔子說:“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論語·里仁》)致力于這樣一種君子人格:輕視物質享受,重義輕利。以德制欲,正是重視人際關系勝于重視個人存在的人文精神表現。人文精神還體現在人們對道德的完善和追求,人們要求道德的完善意識超出了對生活物質的追求。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唯一平等觀念是人人在道德面前平等,“人皆可為堯舜”(《孟子》)。“涂之可以為禹”(《荀子》)。鼓勵人們忍受社會政治經濟不平等以換取道德上的平等,從而構建和諧理想的社會形態。在追求道德平等時,人與人之間的信賴、聯系與溝通創造了良好的人文環境,展現了人文精神風貌。然而在道德強制追求下,人們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做事,只能被動地接受道德標準的評判,限制了人性的發揮,抑制了人性欲望。在道德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根據和保證是人們相信價值之源已深植人們心中,人人都有相等價值的自覺能力,因此向內自省以修身為平天下的起點,以誠實為接人待物的守則,盡心、盡性、盡力成為道德行為規范。所以,儒家認為個人道德完善是社會完善的基礎和起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一公式集中表達了他們的見解,在這一公式中,個人的價值與作用被置于至高無上的地位,神道被放在了虛無的位置,社會其他關系和因素也被排擠在了次要位置上,這里人文精神獲得充分展開,人們追求最大限度的實現自我,這是人主觀能動性的創造,把事物一切美集中于一身,從而上升到一個完全的人。
總之,先秦時期是從野蠻到蒙昧走向文明的歷史時期,人類在理性中成熟起來,走向成年,傳統的人文精神為人類思想的成熟增添了厚重的文化積淀,讓我們去探索。
[1] 劉澤華.中國傳統的人文思想與王權主義[A].復旦大學歷史系編.中國傳統文化的再估計[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2] 龐樸.中國文化的人文精神[A].復旦大學歷史系編.中國傳統文化的再估計[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3]傅道彬.春秋:城邦社會與城邦氣象 [J].北方論叢,2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