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驗拉纖

□ 石翠國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一首 《纖夫的愛》早已膾灸人心，歌詞頌揚著纖夫特有的愛。然而，真正的纖夫拉纖，這活兒著實令人乏味，心情也遠沒有這么浪漫。因為40年前，我曾親身體驗過一次拉纖。

“纖”字在 《辭海》中解釋：纖繩、拉纖。拉纖的人就是纖夫。拉纖的活計，古已有之。一根麻繩系在船桅的底部，艄公在船尾掌舵，船夫則在岸上行走拉纖。為減少纖繩勒住纖夫肩膀、肋骨的疼痛，降低物理壓強，古人將纖繩穿過一塊纖板上的兩個孔洞系牢，這樣，拉纖行走時，纖板緊貼胸前，一則纖夫用得出力，二則也不感覺疼痛。

一般而言，在兩種情況下需要拉纖：一是非機動船舶逆流而上，靠搖櫓、劃槳難以抵消船行阻力；二是在無潮流的河道中滿載行舟。40年前，我在市郊農村下鄉務農，生產隊里派我跟船去縣城裝大糞，那是一艘當時風靡上海市郊的載重量為5t的水泥船。由于船身笨重，吃水深，空船靠搖櫓也行進緩慢，于是我有機會拉了一回纖。船在水中有浮力，用纖繩一拉，船就被輕易拉動較快前行，比搖櫓確實省力不少。我是頭一回嘗試這活兒，沒有經驗。拉纖雖不含高科技，但是，其中技巧多多，奧妙不少。在毫無樹木、房屋、橋梁遮擋的河岸邊，拉纖十分輕松，遇到樹木時，則需將連著纖板的纖繩繞過樹枝外檔，逢有大石橋擋道，則需站在橋上把纖板連纖繩用力甩過橋板，讓纖板在橋面之間作圓周運動，老練的纖夫憑經驗，利用慣性的原理，如同水手在碼頭上拋纜繩的鉛彈一樣，只需甩一下，就把纖板繞一個圓圈甩到橋面石板上，撿起纖板快速下橋又往前奔跑著拉起纖來。碰到設有欄桿的古石橋或水泥橋，如果橋身不高，離水面很低，那是無法炮制的，只能待船到橋頭時由船上的人接住纖板，過橋后再遞給纖夫繼續拉纖。因為我是新手上路，過橋甩繞纖板的動作，試了幾次都不成功，無奈，只能讓帶我的老農作示范動作，果然，他一槍中的。

到縣城的河道是條老河塘，彎彎曲曲足有二十里地，那是清朝時開鑿的隋唐河，一路上小橋流水人家，景色迷人，令人陶醉。河水較淺處人只能赤腳下到河灘上拉纖。船經之路的河塘拐彎處、河邊老屋的青磚墻角上、古墓墳冢邊，到處可見纖繩摩擦、拉過的深深凹痕，那是纖夫春夏秋冬、成年累月留下的辛勞杰作。拉纖實際上很枯燥乏味，在幾乎沒有潮汛的平流河道里拉纖，無需用大力，但是，漫漫長路一步一個腳印的重復動作，猶如老牛拉犁，會讓人慢慢失去耐心，尤其是夜間拉纖。老農說 “日望山，夜望燈”，就是白天看見山似乎就在眼前，實際上離山遠著呢！晚上看見遠處的燈了，但是要到達燈亮處還有很遠的路。裝滿大糞后回程，已是傍晚，天色黑了下來，在夜色中拉纖，我真感到苦不堪言，看不清前面的路不說，深一腳淺一腳的，一不小心就會失足跌入硬泥路的缺口里，還會扭傷腳骨。

古人拉纖無疑是一大發明創造，在拉纖中，我發現又有一項稱得上是小發明的技術蘊含其中，那就是多人拉纖時纖繩的連接方法。主纖繩只有一根，其他參與拉纖的人，纖繩是如何分別系到主纖繩上呢？我仔細一看，原來看似復雜的東西，實際上再簡單不過了：只需把一副纖板的短纖繩末端打個死結，參與拉纖時，只要把這個繩頭圍著主纖繩繞一周，用力一拉，繩頭便死死卡住主纖繩，只要不松動，繩頭絕不會脫掉，要解開來，稍微一松力，把繩頭繞回來便成。小小的動作，隱藏著古人的聰明才智，讓我深深地驚訝和敬仰。

我曾經欣賞過一幅得金獎而聞名的 《纖夫》照片，它紀錄著長江三峽纖夫的生活寫照。照片中一群一絲不掛的纖夫，低頭彎腰，身體前傾，在長江邊的亂石灘中艱難地逆流匍匐前行，身后百米處激流洶涌的江中，是一艘裝滿貨物的木船，纖夫的黝黑膚色、全身繃緊的肌肉，一覽無余。我感嘆纖夫特有的樸實、英勇、毅力和執著，在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意境中，面對深山曠野、人跡罕至的環境，纖夫們赤裸著上帝賜予的胴體，像水中雀躍的鴨子，如江中游弋的江豚，既涼爽無比，又省得洗衣，有什么可以指責和挑剔的呢？它不愧是紀實照片中難得的佳作。

光陰荏苒，歲月遠去，時代變遷，改革開放30年來，市郊村村通公路，鄉里再也不用船只來運貨，現如今，拉纖的景象已經絕版。長江三峽大壩建成后，峽區已成平湖，再也沒有激流險情，三峽內航行的幾乎都是機動船，船工們再也不用臉朝江水背朝天地彎腰拉纖了。拉纖的體驗，早已深深烙在我的記憶中，“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哲理。人生猶如拉纖，面對困難、逆境，需要莫大的勇氣和毅力，去克服千難險阻，一步一步邁向勝利的彼岸。

另外，《纖夫的愛》把勞動、愛情和娛樂高度藝術化，是一首極好的歌。在此，恕我直言，憑我拉纖的體驗，要糾正一下 《纖夫的愛》MTV中的一點紕漏。MTV片中，哥哥在岸上走的畫面沒錯，但是笑臉蕩漾的妹妹坐船頭的影像不夠真實。因為，一則纖繩不是系在船頭上的，正確的系法，纖繩系在桅桿底部，繩索必然會在船頭上空蕩悠，影響船頭坐人。二則坐船上的人必須坐在船尾及時把舵，否則，沒人掌舵，纖夫會把船拉向岸邊，動彈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