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正面和背面

朱成玉

老鄉來的時候，我的公司正處于風雨飄搖的狀態。老鄉是個有些木訥的人，我猜想這次他一定是有難言之隱來求我幫忙的。果然，兩杯酒下肚，老鄉便說明了來意，想向我借點錢回家蓋蔬菜大棚。他以自嘲的方式給我講了他曲折的經歷。

兩年前他外出打工，在建筑工地當苦力，每頓飯都是兩個饅頭一碗湯，幾個月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圈。就在要完工的時候，他不小心從二十多米高的跳板上掉下來，幸好被下邊的跳板擋住了，不然定會摔個粉身碎骨。

他的腿骨折了，躺在醫院里，工友給他的妻子打了電話，可遲遲不見妻子來。一個月之后，他拄著拐杖來到工地，向工頭索要工資，工頭說他住院的一個月花費了很多錢，要從工資里扣除，最后他只拿到了很少的錢。回到家后他才知道，老婆跟一個有錢人跑了。

這是一個被命運捉弄的人，一個走在生活背面的人。他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一條瘸腿和一根拐杖。但不久，他就清醒了過來，他想到自己的孩子和上了年紀的父母，他們還需要他。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覺得一個男人如果倒下，便沒有了尊嚴。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找他老婆和那個男人算賬，但他沒有。并不是他懦弱，而是他覺得，有些東西失去了就無法再追回來，像感情；而有些東西，失去了還可以找回來，像尊嚴。

他從體弱多病的父母那里接回自己剛剛5歲的孩子，拄著拐杖從親戚那里湊了些錢，蓋了豬圈，買了幾只豬崽，孵化了一大群雞鴨鵝。他每天起早貪黑地飼養它們，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可是他似乎注定了要奔波在生活的背面：先是他的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怎么喂也長不大；然后是他的雞鴨鵝，正趕上“禽流感”，不管是禽肉還是蛋，都賣不出去。他的頭發一夜之間白了許多，那可是他全部的希望啊！

“可我不能就這么倒下去，我不想一輩子生活在別人的同情和憐憫里。”老鄉對我說。他又一次拄著尊嚴的拐杖站起來了！他想利用家里寬敞的園子蓋一個蔬菜大棚，可他實在沒有地方可以借到錢了，鄰居們就勸他來城里找我。

對于老鄉的請求，我自然是應允的，畢竟他要借的錢對我的公司來說是九牛一毛。老鄉感激涕零，一個勁地給我彎腰行禮。我掏出一些零錢給他，讓他打車回去。老鄉卻無論如何也不要，說：“我有拐杖呢，這東西好著呢，走路可借力了。多遠的路都不怕。”老鄉說他來的時候就是拄著拐杖走來的，回去也可以。天哪！我不敢想象，從鄉下到城里有二十五公里路呢，而且他的腿還是殘疾的……

我被老鄉的經歷震撼了，他為我疲憊的心靈支起了一根拐杖。我的公司所面臨的困境和老鄉的經歷是如此相似：我的財務主管被挖走了，這就好像我斷了一條腿一樣，但我用老鄉贈予我的這根思想的拐杖渡過了難關。老鄉來還錢的時候說，他那里的蔬菜很搶手，供不應求。他還準備擴大經營呢。

我想是上帝終于被他感動了吧，讓他看到了生活的正面，看到了金燦燦的陽光。我不知道他生命中的風雪是否已經停息，但如果再下一場雪，他依舊還會掙扎著不讓自己倒下去！因為他有一根尊嚴的拐杖，它可以支撐一個人走過命運里所有的溝溝坎坎。

（柳影摘自《幸福·悅讀》200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