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計價

邢海洋

2009年國慶前后，多條引起轟動的新聞都指向了對生命的計價：重慶“打黑”中因過度勞累去世的警察，其家屬獲得了100萬元的撫恤金；在四川“醉駕案”中，一審被判死刑的孫偉銘因“有真誠悔過表現”，終審改判無期徒刑；而在“開胸驗肺”事件中，當事人最終獲賠61.5萬元。

孫偉銘的“真誠悔過”實際表現為其家屬積極籌款賠償受害者家屬，賠償額為前后3次籌得的111.4萬元，賠償給3個受害家庭。生命本無價，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律都不會以財產損失的名義對受害者家屬予以補償。但作為間接受害人，家屬的確在物質和精神上承受了巨大損失，補償也就有了計價的依據。依據之一，因為受害人勞動能力喪失，間接受害人失去了撫養來源，這部分未來的收入就需要肇事者承擔。依據之二，最高法院在《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有一原則規定，死亡賠償金按受訴法院所在地上一年度人均收入標準，共計20年。顯然，以111.4萬元賠償3個家庭甚至達不到法定標準的下限。

賠償金以20年計算，真正超過標準的是杭州“飆車案”。肇事者父母給予受害者家屬113萬元賠償金，其中物質損失賠償60多萬元，生活補助費40余萬元，另有10萬元的精神損失賠償。關于精神損失賠償，受害者家屬原提出30萬元，肇事者父母只認可10萬元。但這一賠償項目的出現已經難能可貴，因為精神賠償一直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40余萬元的生活補助費，按肇事方律師的說法，體現的是肇事方的“誠意”，因為間接受害人都是成年人，身體健全，按理說不能獲得被撫養人生活費的賠償。或許正因為是富人肇事，在強大的輿論面前他們不得不表現出，同時也有能力表現出“誠意”，一個生命的計價才不至于顯得那么寒酸。在隨后的杭州“酒駕案”中，當事雙方家屬達成的63.8萬元的賠償協議中，有26萬元是肇事者家屬自愿提供的補償，“誠意”幾乎成了肇事補償里最容易出現的字眼。沒有“誠意”就拿不到受害者家屬的諒解書，也正是這個原因，孫偉銘的家人在一審后也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

只有富裕了，人的價值才能在價格上體現出來。這句話或許殘酷，卻是事實。2009年4月，臺灣地區臺北一處工地的起重機吊臂從37層墜落，砸中載有大陸游客的游覽車，造成3人死亡，承包商賠償每位死者750萬元新臺幣，合人民幣180多萬元。去年在韓國京畿道利川發生的冷庫爆炸事件中，有12名中國公民死亡，遇難者家屬和冷庫方面就賠償金支付達成的最后協議是，遇難者家屬將得到1.45億韓元至4.8億韓元的賠償，人均賠償金達到2.4億韓元，按當時的匯率，折合人民幣195萬元。以中國臺灣地區和韓國的人均收入水準衡量，這樣的賠償額也正相當于20年的收入。

據說，在韓國死亡的中國人基本上是打黑工的，但韓國企業在賠償過程中，始終沒有糾纏他們的合法身份問題，而是將其等同于普通國民。在我們這里，只有幾個特例顯示出法律的“慈悲”，比如2009年無錫錫山法院判決一起交通事故賠償案，安徽民工得到與打工所在地的上海人“同命同價”的待遇，4人的家屬獲得了230萬元的賠償。如果這4人不是在打工回家的路上出事，恐怕又是另一種結果。在我們這里，除了地域差別、城鄉差別，還要加上民航系統和鐵路系統對生命財產劃定的40萬元與15萬元的限價，國民被人為地限定在一個與國民財富不相稱的低價位。

美國等國家對生命的計價首先表現在理念上。在德國，間接受害者甚至得不到賠償，這里體現的是福利社會對所有人的平等扶助。在美國，政府為了給“9·11”死難者家屬發放撫恤金，制定了詳細繁雜的賠償辦法，這是美國政府首次大規模用金錢來衡量人的價值，而以往都是保險公司為生命計價。撫恤金分別補償非經濟和經濟兩類損失，前者包括精神痛苦及感情傷害，每個家庭可獲得25萬美元，死難者配偶與子女每人另發5萬美元；經濟損失的補償則根據死者的年齡、生前收入、贍養人數等分別計算。由于事件中有大批年輕的專業人員遇難，因此經濟部分的平均賠償額達到了160萬美元。美國聯邦環境保護署（EPA）甚至每年給出生命的價值，這個“統計學生命價值”每年有所不同，去年為690萬美元。迄今為止，最高撫恤金出現在洛克比空難中，賠償金總額達到了27億美元，每個遇難者家庭獲賠1000萬美元。

有了6萬億元的稅收，政府有能力為做出貢獻的公務人員提供頗為優厚的撫恤金；有了龐大的富人隊伍，他們慷慨的“誠意”也感動了受害者家屬。但愿來自強勢群體的誠意澤被法律，使更多的生命獲得尊重。

（童麗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09年第3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