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4年9月,有個名叫塞爾柯克的蘇格蘭水手,被船長遺棄在智利以西500海里的一座荒島上,一個人生活了4年多,最終被一位名叫羅吉斯的船長發現并帶回英國。
羅吉斯在《環球巡航記》中敘述了塞爾柯克荒島求生的經歷:在最初一段時間內,他郁悶害怕到了極點,甚至想自殺。在餓得無法忍受時槍殺了一只山羊,火藥用完后,就開始追捕山羊;到羅吉斯發現他的時候,他竟跑得比狗還快。他最初吃不下東西,卻始終沒想到用海水曬鹽。他唯一的精神生活就是與小羊小貓嬉戲,再加上讀《圣經》。
羅吉斯的作品基本是紀實,最多只能算報告文學。但在當時的英國文學界,塞爾柯克的故事顯然引起了更加廣泛的興趣。不久就有一位作家斯梯爾訪問了塞爾柯克,他在訪問記中寫道:“要求僅限于生活必需品的人是最快樂的,而欲望超過這個限度,所得愈多,要求也就愈多;或用塞爾柯克的話來說,‘我現在有八百鎊,但我永遠也不會像我一文不名時那么快樂了。’”后來有一位名叫庫柏的詩人,也在以塞爾柯克為抒情主人公的詩中寫道:“慈悲,這鼓舞人的概念,/它甚至給苦難以恩惠,/使人們安于一切事變。”
奇怪的是,這兩位文學家都從塞爾柯克的遭遇和感受中提煉出一個“隨遇而安”、“知足長樂”的主題。而生命的真諦正如魯迅先生所言,應該是一求生存,二求溫飽,三求發展。其實,塞爾柯克之所以能跑得比狗還快,終究還是因為有所求才鍛煉出來的。到了1719年,年近60歲的英國人笛福終于把荒島生活題材的立意來了個180度的大逆轉,徹底顛覆了英國文學界的解讀,寫出了名揚世界的《魯濱孫漂流記》。在此之前,笛福從來沒寫過小說,他一直在險惡的商海中漂流,幾番破產,幾度入獄。但他始終不聽從父親要他安身立命、隨遇而安的忠告,盡管后來意外獲得了文學上的成功,也未能還清欠債,于1731年客死異鄉。
笛福是一個不滿現狀、不斷追求的人,他的精神體現在魯濱孫的身上,他的理想實現在《魯濱孫漂流記》的結局中。若論他的文學才華,實在只有二流水準,難怪當時的文壇大家看不起他。《魯濱孫漂流記》的結構疏于總體規劃,首尾不能相顧,中間更有重復;語言平鋪直敘,缺少生動描寫;再加上全書無章無節,讀起來疲勞不堪。全靠荒島傳奇的魅力,才使人欲罷而不能。但最終,這本書卻憑借題材之奇和立意之高,用樸實無華的敘述創造出一個全新的典型形象,為英國文學開辟了現實主義的道路。
魯濱孫是資本主義發展初期一個熱衷于原始積累的中下層資產階級的英雄形象,他反對封建貴族和上層資產階級的門第觀念和世襲制度,窮畢生之力追求資本積累,一心要憑個人奮斗改變自身的命運。他這種頑強和堅韌的精神淋漓盡致地表現在他的荒島生涯中,以至最終不僅榮歸故里,而且返回荒島視察,儼然以小島的總督自居。但小說最后寫魯濱孫的大宗財富還是意外地來自當年在巴西的莊園,盡管主人不在,還是實現了極大的增值,這就引人注目地突出了資本的神奇。《魯濱孫漂流記》之所以能經久不衰地贏得全世界讀者的喜愛,除了因為小說可以幫助人們認識資本主義的發展歷程,還有就是魯濱孫積極求發展的人生態度值得我們抽象繼承了。
但事情還沒有結束。一個多世紀以后,法國的凡爾納再一次賦予荒島生活題材新的生命力。他在《神秘島》這部杰出的科幻小說中寫道:“魯濱孫創造了那么多奇跡,他們不知要比昔日的魯濱孫強多少倍。”他們是誰呢?就是小說中流落荒島四年多的工程師賽勒斯·史密斯等五人。他們比魯濱孫強在哪里呢?主要就強在能運用科學和群體的力量上。魯濱孫在荒島上只能保證基本的生存和溫飽,而史密斯他們卻實現了不斷的發展,幾乎要把那蠻荒之地建設成一個世外桃源。塞爾柯克在荒島上的作為,基本上類似一個原始人;凡爾納在《神秘島》中也寫到了一個被遺棄在荒島上幾年的人,那就是其科幻三部曲第一部《格蘭特船長的兒女》中的水手埃爾東,他被史密斯等人找到的時候,已經幾乎被還原成一個動物了。凡爾納強調了長期孤獨對人精神上的嚴重損害,魯濱孫是靠精神上皈依上帝來抵抗這種損害,而史密斯等人則依靠科學和群體的力量,始終保持著健康的身心狀態和積極的生活追求。凡爾納對“荒島生活”題材的這種升華,當然也顯示了科技革命在資本主義社會發展中關鍵的作用和深遠的影響。
凡爾納的文學才華也遠在笛福之上。《神秘島》結構完整謹嚴,懸念層出不窮,充滿戲劇性的情節中更融合了豐富的科學知識,不斷發酵著讀者的閱讀興趣,而語言又是那樣流暢生動。至于人物形象,雖然照例是類型化的典型,但這正是通俗文學所需要的。請不要瞧不起通俗文學,正如在世時備受譏笑的安徒生身后卻擁有最廣大的讀者群一樣,凡爾納的科幻小說必將如生活之樹一樣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