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蝸牛,會不會愛得如此笨?

我們是一對親密的小蝸牛

17歲那年的夏天，我在夏草蔥蘢的海邊樹林里，第一次親吻了安卡。她像只小小的蝸牛蜷在我的懷里，安寧又美好。

然后，耳邊響起一陣尖叫，二海不知從何處蹦出來，鬼一樣地盯著我們，他眼神里的叫囂片刻未停過，從我們遇上安卡那天起。

二海本來還有一個哥哥叫大海，3年前在海灘上游泳，被海浪卷走。曾經聯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二海，失去大哥的保護也就落了單，行為有所收斂，但他對安卡卻一直不死心。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我大叫著撲上去，將他狠狠地壓倒在身下，劈頭蓋臉打過去，直到他被打跑時，我才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在撕扯中也受了傷，正汩汩地流著黏稠的血液。

安卡漂亮的臉蛋上蜿蜒著兩條小溪，心疼地說，離洛，何必呢?

我明白她眼里的疼惜，安慰她，我給你講個蝸牛的故事吧。一只小蝸牛問自己的媽媽，為什么自己不能像毛毛蟲一樣變成蝴蝶飛上天，也不能像蚯蚓一樣不用背負厚重的殼在地上輕快地爬?媽媽的回答是——我們不靠天不靠地，靠的是自己。安卡，以后二海再欺負我們，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解決，我們絕不能再任他欺負!

安卡10歲那年隨著她的單身媽媽搬到小巷，一直受人欺負，我要給她多一些保護。

我的話引來安卡一個多情的吻，怯怯地，清純的目光里汪著一片崇拜，清風拂過額前的發，那么安寧那么美，一如我們單純又美好的愛情，寧靜地跳躍著，時光突然就遠了。就在那一年，我收到了北方大學的通知書，而安卡卻落榜了。

分別那天，安卡不停地哭泣，這個單純的女子連哭都是那么安靜，只有肩膀不停地顫抖，她說，離洛，你要等我，我復習一年，只要一年，好不好?

吻過她顫抖又濕潤的唇，像蓋上單純卻堅定的緘印，安卡羞紅了臉，顫抖著說，離洛，我們是一對甜蜜的小蝸牛，總有一天會在一起，等我。

被等待的蝸牛不明白等待的滋味

開學之后，我懷著幸福的心情給安卡寫信。我稱她是被等待的小蝸牛，而她亦很快樂地回了一道謎語題。她說，小蝸牛怕螢火蟲。媽媽告訴它，那從腐草里幻化出的蟲子以蝸牛為食，一定要小心避開。盡管如此，小蝸牛仍忍不住在夜里，從某一片葉子下面，仰望那些如流星般掠過的螢火蟲，它偷偷地想，好看的它們打著燈籠，從那么遠飛過來，是為了找我呢!這樣想，一切突然變得美好起來。

安卡說，離洛，你知道這則故事的謎面是什么嗎?趕緊告訴我。

我想了又想，寫了好多答案，卻終是不理想，信一直壓在我的枕頭底下，本想找到滿意的答案之后再回復，卻不料，周末的時候我又收到她的來信，信寫得很潦草，卻讓我讀得心驚肉跳。

她說，別等了，我不再需要你的等待，別愛我了，我也不再是你的小蝸牛。

這樣奇怪的話讓我恨不能生出一對翅膀，飛回安卡的身邊問個明白。可我飛不回去，所以只好把問號裝滿信封，然后把信折成飛機一封又一封地發給安卡。

而她，卻只字不回。心里的糾結如網一般，擰在一起，錯亂無章，我失了魂丟了心似地，學習成績一落千丈。

班上的琳達是個熱心的女生，她不失時機地對我表示了關心。其實從入學那天起，我就看得出她的用意，只是，我的心早已被安卡占據。所以，我拒絕了琳達，并在堅持了一個月零三天的煎熬之后，以病假的借口回到了家鄉的小城。

再見安卡，除了震驚還是震驚。眼前的她濃妝艷抹，長發妖嬈地散落著，連身上的睡衣穿到街上都顯得那般嫵媚，如果不是記得她走路的姿勢，如果不是記得她的聲音，我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夢里。

安卡穿著睡衣去巷口的小吃店買早點，她走一步，我跟一步，背后的鄰居三三兩兩地指點著議論，瞧這女子，真像了她的媽媽。

我還沒來得及靠近安卡，她身旁便出現了二海的身影，他的手落在安卡的睡衣上，不停地摩挲，曾經在我懷里掙扎的安卡，此時在二海的手里卻一點點綿軟下來，他們越貼越近，直至安卡將頭歪到了二海的肩上!

那一刻，感覺很冷。不足臘月的天，陰沉得可怕，轉個身，索性低下頭去，捂起臉，淚流滿面。我的安卡，曾經那般純潔的天使，在這個冬天離我而去，原地等待的我，原來是那么地傻。

總有一只蝸牛是來溫暖你的

回到學校，我接受了琳達的示好。

這個聰明的女孩子，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思。愛上她源于一則蝸牛的故事，琳達說，每個人都會做夢，蝸牛一樣。夢很長，小蝸牛醒來很郁悶，過去的夢漫長、迂回、溫暖、又疼痛。夢里以為擁有了整個世界，醒來全消失不見。愛情、人生、幻想……夢里的一切說沒就沒了，更讓它恐懼的是，媽媽也不見了，這個夢讓小蝸牛感覺心里空蕩蕩的。問媽媽，媽媽告訴它說——回不去的都是過去，過去就該讓它過去。

回不去的都是過去，過去的就該讓它過去。這是琳達的愛情的表達方式。聽著她良苦用心的故事，看著她光潔大方的臉，我突然想到，這世上總有一只蝸牛是來溫暖你的，過去是我溫暖了安卡，如今是琳達溫暖了我。

琳達是個好女生，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就算我偶爾發脾氣她也遷就，拉著我去看星星，指著兩顆臨近的星星說，看到了嗎?一顆是你，一顆是我，因為有緣所以才靠近。

心情好時我會逗她，星與星之間隔著幾億光年也說不定。

琳達會很認真地看我，然后笑了，天真的小臉在月光里純白一片，她說，離洛，我想好了，如果做不成星星，那就做地上的蝸牛吧，笨笨地，卻可以攜手同行。

琳達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晶瑩，聽得出她的誠意。而我的記憶，卻被熟諳的臺詞喚醒，往事紛紜沓來，那個叫安卡的純白女子撲面而來，不得不低下頭去，迎接這潮水般的思念。

我承認，自己一直沒有忘記安卡。可以不提她的名字，可以不恨她的作為，但我無法阻擋回憶。

琳達笑得有些涼，她說，離洛，我不希望我們做成星星，相互之間隔成億萬光年，但我也并非一定要做蝸牛。我看過你的日記本，我知道，那是你跟她的秘密。我能原諒你的過去，但不能原諒你還愛著她。如果我是你，我會回去找到安卡，跟她說清楚一切。

孤單的蝸牛總是寂寞的

我又回到了小城。

一別多日，我變了，安卡變了，小城卻沒變，巷子依然嘈雜，連二海的名聲也依然那么壞。舊時同學說，二海被逮起來了，偷隔壁鄰居家的錢，足足5萬，全花了，判刑6年吶!

很吃驚。急急奔去安卡家里。她的單身媽媽已經老了，坐在門前纏著那團舊毛線，見到我很驚訝，卻熱情，不停地拉著我說，離洛呀，一定幫我勸勸安卡，她聽你的，只聽你的。

原來，二海進監獄那天，安卡當著眾人的面發誓，等二海出來，并一定會嫁給他。

誓言那么重，安卡那么單純。她不知道，這樣的誓言會賠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一個女子嫁一個男人，嫁的最終是一種生活方式，二海注定漂泊，不安定，這些她還是不懂。

我疼安卡的傻。就算不愛我，就算真的愛上二海，也不必如此糟蹋人生。我終于敲開了她的房門，眼前的她長發那么亂，小小的身體越發地瘦了，跟前些時候的妖嬈那么不同，不回頭看我，我卻能感覺得到她雙肩的顫抖。

心里一種叫愛的東西，突然襲來，我甚至想趕緊帶她走，離開這個小城，離開這里，不論過去發生過什么，只要安卡回到我身邊就好。

我把琳達說給我聽的故事講給安卡聽，希望她能明白，過去是需要忘記的。沒想到，依然不回頭的她，突然笑了，那么冷地回應，離洛，我也給你講個故事。一只小蝸牛一路走，遇見許多不同的生命。它從其他的生命身上，學到不一樣的東西。雖有收獲。但它總是寂寞。因為它走了這么久，走出這么遠。從來沒有遇見過另一只蝸牛，所以它是寂寞的。每只蝸牛都有自己的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我的寂寞因你而起，我的軟肋便是二海，他是為了我才進的監獄。

原來，二海盜錢是想給安卡開一家早餐店，只因安卡對他說，喜歡巷口的早餐店，自己也想擁有一間。

一句話，付出6年的青春。想來，二海愛安卡很深。可是，我寧愿當年死去的不是大海，那樣，他就不會來跟我搶安卡。

勸不了她，我只好告別，我親愛的安卡，眼眸里楚楚可憐地流起了淚，一如在那片小樹林里我們攜手發誓時一樣的安寧又美好。我大踏步想要回頭，這時身后傳來琳達的喊聲，離洛，我在等你。

回頭，琳達一臉堅定。她說，回不去的都是過去，過去就該讓它過去。

有下輩子，一定不做蝸牛

大學畢業后，我跟琳達順利成家。這期間我把父母從小城接了出來，再未回去。

有機會回小城，緣于那里搞的一次學術研究，作為小城出來的人，我在受邀之列，而回小城，我自然會想起安卡。多年不曾聯系，我想，6年已過，二海也應該從監獄出來了，他跟安卡或許已經成了家，過得也像我一樣幸福。

忍不住，走到安卡家。剛進巷口就被眼前的繁榮景象吸引，她家被改成了餐館，賓客如云。二海眼尖，瞅出我來立即叫著，你小子回來啦!快來吃面，免費啦!

看他如此勤勞，我很為安卡高興，可讓我意外的是，一個女人挺著大肚子從里屋出來喊他老公，二海娶的不是安卡!我憤怒了，上前揪住他的衣領，二海卻無奈地笑了。

他說，離洛，你或許不知道吧?當年安卡跟我在一起，其實什么事也沒發生，她只是答應做我女朋友，因為我利用你要挾她。當年是你看著我哥被海水吞沒，不主動施救;如果不是你，大海根本不會死!

我怎會忘記。14歲那年夏天，巷子里的幾個男孩子一起去海灘游泳，膽子小的我被留在灘上看衣服，大家一哄而散沒多久，我明明看到大海向岸上的我招手求救，可我討厭他，所以裝作沒看到…….

自己種的惡果自己食。我沒想到，二海利用這件事要挾安卡，如果不做自己的女朋友，他就去大學揭發我。安卡是為了我才提出分手的。而二海自己也承認，他是真的愛安卡，所以才甘愿為了她去盜竊，為了表示感謝，安卡將自己家的房子送給從監獄出來的二海，自己帶著年老的母親遠走他鄉，再無下落。

紅塵男女兜兜轉轉，在愛情的百轉千回中，一個付出，一個辜負。

又是一年，我跟琳達的孩子已經能聽懂童話，他指著書上的蝸牛說，爸爸，給我講這個故事。那是當年安卡講過的，小蝸牛怕螢火蟲，卻又期待著跟它的重逢。謎面在書上寫得很明白——沒什么可以阻止我們去愛。

沒什么可以阻止我們去愛。當年安卡說過，我卻沒悟透。如果有下輩子，我不會同意安卡再做蝸牛。蝸牛太笨，怕讀不懂愛情的深意，如我一般，總是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