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并不遙遠

我上小學的時候，姑姑在海倫農場下鄉。她每次往返于海倫農場和雞西，都要經過哈爾濱。所以，姑姑對哈爾濱是非常熟悉、非常熱愛的。她經常向我講述哈爾濱的美麗風光和具有異國風情的建筑。從太陽島到松花江，從秋林公司到中央大街，喚起了我對哈爾濱這座迷人的城市的向往。哈爾濱的名字如同一棵蓊蓊蔚蔚的綠樹，逐漸根植于我的心靈深處。

我開始立志，長大要到哈爾濱去工作和生活。那個時候，這就是我人生的最大夢想。

小學三年級，我就經常給姑姑寫信。并且，旁邊放著一本姑姑送給我的《新華字典》。開始閱讀老版的《西游記》、《水滸傳》和《三國演義》。不認識的字就查字典。這三部古典文學名著都是繁體字，半文言文，很難讀懂。這在我們全班是最早的。從那以后，我非常喜歡讀書，閱讀了好多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

姑姑返回雞西城里以后，在師范學校上學，經常輔導我寫作文。上中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寫了一篇散文——《煤城旭日》。在一個觀摩教學中，語文老師把我的這篇散文當范文，講了40分鐘。從此，我愛上了文學，也開始喜歡歷史、地理和哲學。開始走向唐宋八大家和魔幻現實主義，走向安第斯山脈和非洲四極角，走向亞里斯多德和大衛·李嘉圖，走向荷馬時代和貞觀、文景時代……高考復習，因為我文科基礎好，只走馬觀花，大腦中便裝進了一張地圖，一條完整的歷史發展脈絡和幾本語文書、政治書。而數學，可以說我只有小學水平。我所經歷的動亂年代，畸形的教育，培養了我畸形的知識結構。對文學、歷史、地理情有獨鐘，卻對數理化敬而遠之，甚至是置之不理。

1979年，我第一次考大學，因為志愿沒報好，本來能考入吉林財貿學院和牡丹江師范學院。和我相同分數的同學都被這兩個學院錄取了，我卻沒被錄取，最后被雞西師范學校大專班錄取。由于心理預期和現實形成巨大反差，我的心里由振翅欲飛，如同一下折翅一樣跌入山谷。情緒低落得仿佛世界末日到來了一樣，自己實在無法擺脫。

姑姑安慰我說:“你這次就是失誤了，沒有發揮好。憑你的實力，應該考上黑龍江大學，而不是吉林財貿學院和牡丹江師范學院。”

那時，姑姑在雞西市第一中學當老師。那是個省級重點中學，在全市中學中，升學率是最高的。在姑姑的鼓勵和幫助之下，我果斷地進行了人生的一次關鍵抉擇，毅然決定放棄去雞西師范學校大專班，到雞西市第一中當8個月的旁聽生，進行再一次拼搏，考上一個理想的大學。對我來說，前面的路還很遙遠，我想走得更遙遠。當時，我的最高理想，就是能考上黑龍江大學中文系。這樣，學的是我的專長、我的愛好，離我的夢想能夠更近一些。

我家離雞西一中有十多里路程。每天上學放學，我都要在一條鐵道邊上走很長一段路。有時迎著漫天飛雪，頂著剌骨寒風;有時面對炎炎夏日，沐浴瓢潑大雨。路太滑的時候我干脆就在鐵道的枕木上行走。兩根閃亮的鋼軌在我的腳下伸向遠方，仿佛通向我的夢想。我感到很孤獨，但是，我的心里有一個希望的太陽在照耀著我。直到現在，那兩根鋼軌還在激勵著我。每天，我在往返于學校和家的路上浪費了大量時間。于是姑姑就把她的自行車借給我用，并且經常中午帶我到她家里吃飯。我知道，姑姑家離學校也不是很近，而且，每天中午姑姑還要回家照顧奶奶和孩子，有自行車對她來說更方便。

我們這些旁聽生像后娘的孩子。正式生一學期交5元錢學費，我們每月交5元錢學費。上體育課，不讓我們上，也不讓我們在教室。我就坐在操場的雙杠上看書。老師在課堂從來不提問我們，只提問正式生。他們在教室開班會，我們得出去。有時，老師以開班會為借口，把我們支出去，然后給正式生壓考試題。姑姑每個月都為我交學費，并千方百計地為我討要老師壓的考試題。

1980年高考有初試。因為只有語文、歷史、地理和政治四科，我初試的總分很高，文科全市排名第二。大多數旁聽生都像沙子一樣，被初試的大浪淘汰了。我也面臨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那一年高考，外語是按30%計算分數，下一年外語就要按50%計算分數了。對我來說，那一年高考如同一列飛馳而過的列車，如果我抓不到，就再也沒有上大學的機會了。同時，我堅信，夢想并不遙遠。所以，我比別的同學更努力……

正式高考，我語文、歷史、地理等幾門文科考試都考得很好。數學考得在意料之中。考外語的時候，我有如臨淵羨魚的旁觀者一樣，坐了一會，就無可奈何地離開了考場。我報的是日語，但是，我連日文字母都不會寫!我是帶著臉上的汗水和心里的遺憾走出考場的。我感覺對不起姑姑!

我數學只考了30多分，外語沒有分數。所以，我的總分不可能排在全市第二了。僅僅憑借我幾門文科的高分，考上了黑龍江大學中文系!

雞西一中的校長對姑姑說:“你侄兒是個文科天才。如果他的數學和外語哪怕再好那么一點點，他能輕松考上北大中文系。”

我上大學臨走之前，姑姑告誡我要好好學習，一個人出門在外，要學會照顧自己。姑姑的工資不高，竟然把一個月的工資送給了我。

漫漫人生路，最關鍵的往往只有幾步;人生的命運，往往是由幾個重要的機遇決定的。憑我當時的知識結構，如果我不努力，我就考不上大學;如果我考不上大學，就無法實現我童年的夢想。我深深地感受到，人生的夢想只要不是不著邊際，只要努力，夢想并不遙遠。

我的姑姑和我的媽媽一樣，是我成長的啟蒙老師，也是最關心我的人。3年前，姑姑去世了。我的心里被陰云一樣的悲痛籠罩了好長一段日子，總是晴朗不起來。但是，我的心里是坦然的，我沒有辜負姑姑的期望。到現在我還記得她教給我的人生道理:人要有追求，因為夢想并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