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思想就是行動
用豐饒的筆旖旎寫下
看到不一定存在意義
不記下則意義不存……
清明,祭祀的日子。祖輩的事我們不管,只管爸爸的事。爸去世早,1984年,他去世的時候我和弟弟都在上學,小弟弟才13歲。20多年過去,如果可以轉世,爸爸應該又是一個英俊青年了。爸的骨灰一直存放在殯儀館的靈骨室里,那時候沒有墓地賣。現在有墓地賣了,我們是《非誠勿擾》里葛優那個賣墓地的女朋友說的“不肖子孫”,一直沒有讓爸爸入土為安。爸爸的骨灰盒在靈骨室里的位置不錯,鞠躬正對著他。左鄰右舍都是老頭老太太,爸爸是里面的年輕人,他們永遠停留在各自的年紀,不論是在哲學意義還是物理意義的時間中,他們都不再前行了。
前幾天看了一篇文章,是南京的一個叫林培的媒體人寫的:“同學妻子去世,我們到殯儀館送別。因提前同管殯葬的民政局長打過招呼,故一路順當。最后在骨灰盒擺放高低上,卻出了點差池。骨灰架共30層,同學妻被排在13層。同學覺得取放擦塵不便,請求照顧下移。殯儀館長說,一路精簡很多項目,夠照顧了,且這層數也已是局長的‘關系層’,后來干脆拒接電話。同學面子一時下不來,當場撥通區長電話……不一會,館長通知,骨灰移到第7層。于是,同學心滿意足招呼我們吃‘豆腐宴’?!?2010年2月11日《南方周末》)
我才知道,爸爸住在這么一個位置上,原來已經是“局長的關系層了”。當初也是找了人才有這樣一個位置的,人家是看著我們孤兒寡母可憐給了我們這個方便祭祀的地方。爸爸如果死在今天,我們尚沒有民政局和區長的關系能給爸這樣一個地方。只是不知道住在一層和30層是什么人?我建議在靈骨室里安裝電動升降梯,同時可以站三四個人,即使放在高處,也方便家人的祭祀。局長的“關系層”也會多一些。靈骨室十分簡陋,一排排的鐵架子,隔出一個個小方格,每個方格里一個骨灰盒,水泥地面,看不出顏色的天棚,生石灰墻壁。里面四季都是冰涼的。住在里面的人不需要取暖,涼一些反而有利于骨灰的儲存。而氣味則有點像圖書館的味道。
我想,為什么不把靈骨室裝修的漂亮一點呢?完全可以把它變成一個溫暖、明亮的地方,擺上花草、裝飾,讓活著的人對死亡不會恐懼。想到以后自己也要到這樣一個沒有美感的地方來就不想死了,被死以后的事情給嚇著了。我跟三三說,第一,我不要死在你的后面;第二,我死了以后不要把我放在這里。三三問,那放在哪兒呀?不會要求我把你的骨灰摻在土里燒成一個花瓶放在我的床頭吧?三三剛剛看過渡邊淳一的一篇小說,里面男主角的妻子死了,他把妻子的骨灰燒成了花瓶放在床頭,天天相伴,花瓶因為摻進了人的骨灰有一種特別的透明。我知道三三是個膽小的人,就不想嚇唬他了。算了,進山里,找一塊向陽溫暖的山坡,把我的骨灰埋在一棵櫟樹下吧。不用立碑,也不用做記號,忘掉就忘掉了,省得年年惦記是回事兒。我想一想,覺得是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啊。說,你根本就不會把我當回事兒吧?三三嚇得眼睛長長的,瞎說什么呀你瞎說。
媽媽的老房子離火葬場近,走路20分鐘就到了。清明的時候,去往火葬場的路常常塞車,看著焦灼的車龍,媽說:“這個地方什么都不方便,就是上墳方便。”上墳也沒有墳可上。爸爸剛去世的那幾年,每到清明都是媽媽帶著我們姐弟三個去,擦擦骨灰盒,擦擦裝骨灰盒的架子。給爸爸行禮。媽媽對著骨灰盒叨咕叨咕一年來家里的情況?;鹪釄鋈鄙僖粋€讓人祭奠的莊重場合和形式,有的人家把骨灰盒拿到院子里,擺在花池臺階上,或者拿到外面的野地里,擺上貢品,就地磕頭燒紙。但報紙上說這是陋習,本來火葬場還給準備了燒紙的地方,就又給取消了。但如果人人都買一塊墓地,那么火葬的最初目的又在哪里呢?不就是為了節約土地才搞火葬、水葬的嗎?把骨灰撒向山山水水,塵歸塵,土歸土,還真是符合環保精神。有一次去南方,看到一座山,整座山上立滿了大大小小的石碑,那是一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啊。車里的人說,碑上有黑字的是死人的,紅字的是活人準備的。這不是最鋪張的,最鋪張的活人墳方圓多少畝呢。
清明節,有小假期。節前,單位的小孩子商量著去哪里玩?是去婺源看油菜花、青島看櫻花還是去北京看黃丁香呢?這個清明節,我哪兒都沒有去。
“希臘人把情侶變成花,一個少年被西風之神賽弗及太陽神阿波羅化成了花;賽弗殺了男孩,而阿波羅把他化成了風信子。還有個少年化成了水仙。金蓮花曾經是一個叫阿都尼斯的獵人,維納斯愛他,但他后來被一頭野豬殺死了,維納斯是愛神,玫瑰花是她的代表花……”這是《花朵的秘密生命》中的一段話,風信子和水仙和我關系都不錯,在北方漫長的冬季我養它們,它們從來都不會辜負我的苦心,莖肥花茂,香氣襲人。金蓮花是我常喝的一種花草,清熱解毒,對慢性咽炎有療效,新鮮的金蓮花有一點點甜,還有一點點辣,有人用金蓮花和嫩葉做沙拉,我覺得應該不錯。冬天里我還備了一些存貨,《植物之美》、《野花》、《樹》、《蘑菇》、《蝴蝶》、《昆蟲》、《植物的故事》、《東北植物圖鑒》、《完達山脈珍貴自然資源寶典》等,只等著春天的風撫過它們書頁,我就可以在家旁邊的植物園里認那些花草樹木,像子曰的那樣“多識草木鳥獸之名”。去年,我已經把兩種看似非常相像但卻是不同種的花——狗哇菜和小野雛菊區分開了,它們都長在我天天上班的路邊。如果你能叫出一朵花、一棵草或者一棵樹的名字,它們就成為了你的朋友,認識你,跟你熟,走在它們的身邊,它們就會跟你打招呼。因此在植物生長的季節,我走路從來都不寂寞。
唐詩宋詞里,清明的詩歌多不勝數。“近清明,……欲共柳花低訴,怕柳花輕薄,不解傷春?!薄袄婊L起正清明,游子尋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萬株楊柳屬流鶯。”“風雨梨花寒食過,幾家墳上子孫來?”以及“清明時節雨紛紛……牧童遙指杏花村”等等??偨Y起來,清明,是一個有花、有草、下雨、微風、鳥飛的季節,但在北方不是這樣的。哈爾濱的清明,雪剛剛化掉,朝陽或者有地下熱管的地方春草剛剛拱出芽尖,一切還都瑟瑟的。但冬天尤其是去年那個大寒冬終于過去,筋骨在棉服里開始舒展。風吹在臉上也不那么凌厲了。溫度雖然還很低,但冰消雪化,如果有個暖洋洋的天氣,會讓人變得傻乎乎的,覺得生活還是很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