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佑至
上周最牽動人心的新聞,仍然是山西王家嶺礦難和西南地區的大旱。
王家嶺礦難的被困人員中,115人成功生還,數十人遇難,救援仍在繼續。這起礦難有三個引人注目的地方。首先是被困礦工創造了生命的奇跡。其次,作為一起不折不扣的“人禍”,這次礦難普及了一個常識:國企還是民企不是關鍵,如果不遵守法律法規辦事,國企一樣也會發生礦難。我們應該重新思考以“國進民退”作為解決礦難問題的思路。最后一個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地方政府的強勢作風。山西方面牢牢控制著礦難的所有信息,不僅動員了多達2000人的維穩隊伍,將礦工家屬分散控制在多個地點,還設置三道關卡,嚴防記者,視媒體監督為“麻煩”的制造者。
其實,及時公開真實的信息,包括及時公開被困人員名單,是涉事企業和地方政府起碼的責任。有貴州“甕安事件”,湖北“石首事件”的前車之鑒,那種公然隱瞞、鉗制信息、拒絕監督的做法,理應受到譴責。
山西的礦難和救援牽動人心,以至于分散了媒體對西南地區旱情的關注。最近那里終于下雨了。久旱逢甘霖,可惜雨不大,旱情還會持續發展。旱災使得云南貴州等地的越冬作物大面積絕收,旱情持續,已經影響到春播。
旱情再次暴露了中國城市和農村之間的鴻溝。到現在為止,不要說東部的大城市如北京、上海和廣州,就是旱情嚴重的西南地區,城市居民因為生活和生產用水都可保障,對農村的饑渴仍然缺乏切身感受。以城市為主要發行對象的新聞媒體,似乎也失去了連續關注和跟蹤報道云南旱情的動力。
干旱是天災,但每每考驗人事。如果對中國歷史有所了解,就會知道,跨年的連旱必定造成青黃不接,如果救濟不當,往往會釀成災荒。不論古今中外,災荒的后果是一樣的:糧食價格上漲,在低收入家庭中引起食物危機;饑餓和缺乏飲用水,導致傳染病流行,引發公共衛生危機;災區人口向外地流動,考驗周邊地區的食物供應和就業市場。
對災荒的應對是對社會制度和政府執政能力最大的考驗。1929年,美國中西部發生大規模旱災,加上整個西方正經歷經濟危機,糧食和就業危機越發嚴重。羅斯福新政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開展的。美國政府投資興建了大量基礎設施和公共工程,向災民提供工作崗位,保證他們有錢買米下鍋。1998年獲得諾貝爾獎的經濟學家阿馬蒂亞·森在他和讓·德雷茲合著的《饑餓與公共行為》中,高度評價了這種做法。
森曾經比較研究不同地區和不同時期的災荒,發現天災之所以會演變成災難性的后果,是因為人們喪失了權利。他說,“權利危機對農村經濟以及遭受饑荒人群的健康有多方面的影響。一個全面解決饑荒災難的策略必須能保證人民擁有生命以及生活的安全?!倍@些公共行為的目標,就是保障受災地區群眾的權利。這些權利有獲取食物的權利,獲得醫療救助的權利,但最終取決于維持和恢復農村經濟,“讓更多的人從經濟繁榮中受益,通過經濟多樣化來減少風險,以及保障人們的收入水平”。
而要促成這一切,必須有一個強大的新聞界,讓人們及時了解災害的范圍和程度,并且對政府的救災方案進行公開的報道和討論。森認為,媒體是信息的傳播者,又是對公共行為加以批評和辯護的機構,他們的存在,有利于幫助政府了解情況,作出及時和正確的應對。
他說,“公共行為不僅包括國家為公眾做了什么,而且還包括公眾為自己做了什么。后者不僅包含社會機構所作的直接有益的貢獻,還包括壓力集團和政治活動家的行為。當然,政府在決定自己應該做什么的時候,公眾壓力也可能是一個重要的因素。例如,大量的證據表明,政府所采取的預防饑荒的措施,常常是報紙……強有力的報道和各種組織要求采取行動的壓力促成的?!?/p>
歷史上一些嚴重的災難——比如1959-1961年發生在中國的饑荒——之所以會發生,正是因為缺乏新聞公開和政治參與,使政府對形勢產生了嚴重誤判,而沒有迅速采取充分的措施。
山西王家嶺和西南旱災地區是兩個不同的新聞現場。在第一個現場,政府強勢,媒體無法迫使政府履行它應該履行的職責,而對第二個現場里那些更弱勢的鄉村受災人群來說,媒體又太強大,太遙遠,以至于不可能期望得到長期和持續的關注。這兩個現場相隔千里,又只隔著一層窗戶紙。換言之,如果媒體不能持續關注西南的旱情,就不能有力地監督山西的礦難。這一點值得新聞界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