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和良心

胡展奮

愛者欲其神,恨者欲其死。什么時候,我們能痛改這樣的宿疾呢?

春節去五臺山,少不了關注閻錫山故居。故居其實沒有特點,小一號的“喬家大院”,而且還破了點,倒是導游的解說“解”得我一愣一愣的:“……閻錫山先生愛民親民,在他統治山西的三十八年間,山西鶯歌燕舞,富比盛世,人民道不拾遺,夜不閉戶……”

我忍不住插嘴:您的意思是,那時的社會比現在和諧多了去?——您知不知道“道不拾遺,夜不閉戶”是個什么分量的詞兒?如果說,那時的山西比現在還“鶯歌燕舞”,那山西人還走什么西口?徐向前們還鬧什么“紅”?劉胡蘭們還鍘什么頭?

她沉默了一下,說是上面給的“詞兒”。

我聽了只好慨嘆,又是“上面”給的詞!這造句的“上面”,具體是誰呢?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總是”有人為了某種需要而編造謊言。說是“好心”——比如為了“統戰”——但是一旦成了“驢肺肝”則往往把“好心”全陪進去還不夠。

人稱“亂世狐貍”的閻錫山主政山西期間,創建了山西的近代工業,整頓了山西省金融秩序,相對其他地區而言,當時的山西的確戰亂較少,物價也較穩定,但也不至于“鶯歌燕舞,富比盛世,道不拾遺,夜不閉戶”吧!這樣肉麻的諛辭,即令閻百川先生復生大概也要嘀咕:這不是損我嘛!

同樣的“好心”,還有更令人“不知說什么好”的。

一段溫情的“軟文”近些年來屢見報端,那就是“西沙戰事緊啊!”

文章通常都是這樣開始的:1974年1月,西沙之戰爆發。蔣介石對西沙戰事亦很關注。很快,臺灣“國防部”一份電報送到了蔣介石面前:“中共海軍導彈護衛艦4艘,清晨抵達東引島一側,企圖穿越臺灣海峽。”當屬下請示如何應對時,蔣介石說了他一生中最閃光的一句話:“西沙戰事緊啊。”屬下欲領命而去,蔣介石又指示說:“你們要一路護航,保證艦隊安然通過。還有準備補給船,給前線送給養。”

當天晚上,解放軍東海艦隊4艘導彈護衛艦順利通過臺灣海峽。其時國民黨軍隊還打開探照燈,讓解放軍的艦隊順利通過。

當然,又是“好心”,又是“民族大義”,可惜實在不是事實。最近國防大學教授徐焰少將撰文予以澄清:西沙之戰,東海艦隊通過臺灣海峽南下,途中確未遭國民黨軍攔截,但并非故意“放行”;至于什么“蔣公”指示、“護航”、“供應”之說純屬天方夜譚,所謂的“打開航標燈”導航,更是荒唐,夫臺灣海峽者,最窄處也有130多公里,如此寬闊的航道打開岸邊的“航標燈”,船上的人,誰能看得見?!

愛者欲其神,恨者欲其死。什么時候,我們能痛改這樣的宿疾呢?細想起來,那一類的“好心”也實在有點“師承”的味道——比如十月革命,當然是“人類的新紀元”,大家對此毫無疑義,唯一令人生疑的是,當初到底開槍(炮)了沒有?

在一代又一代的學生腦海里,攻克冬宮的場面永遠是“排山倒海的工人和士兵”、是“馬克沁重機槍的突突突”和“槍林彈雨中的阿芙樂爾巡洋艦的怒吼”……

但2004年我去彼得堡一逛,發現“西洋景”完全穿幫,一位俄羅斯的歷史學教授“很靦腆”地告訴我們:那都是當年“人民宣傳委員”們的“好心”謊言,冬宮并非被攻克,而是守軍(幾十名俄羅斯健婦和哥薩克)主動撤離后才被占領的,全過程沒放一槍——呃,當然,開了一炮,那是“阿芙樂爾巡洋艦”的一發空炮彈……

2007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1917年,革命中的俄羅斯》再次證實了那位教授的話句句屬實。再“好心”的謊言,畢竟是謊言。

蕭克將軍當年最欣賞的是東漢王充的兩句話:譽人不增其美,毀人不益其惡。無獨有偶,張學良將軍生前的“求實存真”也令人感佩——1991年在接受采訪時,他居然公開說:“不抵抗命令是我下的,和蔣介石無關!”

一句真話,驚雷滾滾。眾所周知,“不抵抗”的臭盆子曾長期扣在蔣介石的頭上,也許那也是出于為張學良開脫“賣國罪”的“好心”罷,但他不稀罕這樣的好心。

他要的只是一個人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