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與誠懇

孟靜

唐山政府出資為死難者拍一部電影,這是很值得鼓勵的舉措,但這不能代表創(chuàng)作者就有權(quán)力以死難者親屬的身份對觀眾進(jìn)行道德綁架。……技術(shù)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誠懇,尤其對于中國導(dǎo)演們來說。

《唐山大地震》試映完,燈亮了,看著周圍人紅紅的眼眶,我有一剎那的猶疑:我沒有掉眼淚,是因為鐵石心腸嗎?回想自己的觀影流淚史,似乎又并非如此。《金剛》讓我眼睛腫了;《周恩來》里一出現(xiàn)“十里長街送總理”的紀(jì)錄片,我就開始條件反射;小時候看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郁鈞劍那首歌一響起,我得趕緊掩飾自己的淚水,不然會被我媽笑話“為古人擔(dān)憂”;更別提那些讓孩子、小動物受苦的影視劇,《媽媽再愛我一次》之流……

是不是時過境遷使我的心變堅硬?看完電影后,我一直在反思這個問題。和其他流淚的女記者交流,她們有點羞愧地說:“哭完就完了,也沒什么回味。”我有這樣的經(jīng)驗,參加和自己無關(guān)的人的葬禮,看到親屬撕心裂肺,忍不住也滴下淚來,但這并不意味著感動,純粹的生理反應(yīng),哭完的心情并不沉重,依舊嘻嘻哈哈。

《唐山大地震》就是一部這樣的電影。我不能否認(rèn),作為記者,我對馮導(dǎo)事前事后的言論有抵觸。當(dāng)你準(zhǔn)備放一部電影之前,宣傳說:每個人要準(zhǔn)備紙巾入場,聲稱高血壓、心臟病避看。導(dǎo)演說:不感動的人,和砍幼兒園小孩的人一樣。這種軟硬兼施,像不像看喜劇之前有個人拿著癢癢撓等著的感覺?它在每個催淚點來臨之前用恐嚇的眼光注視著你:該哭了啊!不哭就禽獸不如了啊!誰擔(dān)得起這個罪名?

唐山政府出資為死難者拍一部電影,這是很值得鼓勵的舉措,但這不能代表創(chuàng)作者就有權(quán)力以死難者親屬的身份對觀眾進(jìn)行道德綁架。因為是苦難,因為是人民,這部電影搶奪了道德制高點,不可以批評它,哪怕只是文藝批評,但我不知道,是沒有為電影中的苦難哭泣的人不地道,還是發(fā)苦難財?shù)娜烁簧屏?

想感動他人,必先感動自己,我不知道馮小剛有沒有被唐山感動,也許有,他也曾哭過,但還是避免不了接下來要做的商業(yè)行為。先是在影片中植入和劇情無關(guān)的廣告,女二號的大學(xué)從上海改到杭州因為杭州市政府有贊助;上世紀(jì)80年代平民喝“劍南春”這種貴酒,你懂的;“蘋果”的植入雖然赤裸裸,還是比不上中國人壽的廣告詞雷人……觀眾看到這里一定會笑場,這是對悲劇的尊重嗎?

然后,馮導(dǎo)炮轟由于影片中有解放軍,外國片商不買該片,試圖鼓動起國民的民族主義情緒,《陽光燦爛的日子》中的解放軍更多,外國投資商看完激動得寫下幾頁紙的感想,十年過去了,他們的覺悟不該退步了吧!

再是提出限定最低票價,既然是一部政府出資,為了紀(jì)念逝者的影片,它可以賺錢,但是不是不該以賺錢為第一目的?讓票價正常或更低才能使更多的人看到這部電影,而不是使片商的錢包再鼓些。馮小剛是個很實在的導(dǎo)演,他有時完全不掩飾自己的企圖心,5億票房就是他真實的想法。

也許他還有其他的想法,比如通過這部電影檢驗一下觀眾對他全知全能的支持度,過去觀眾一向是支持他的,除了《夜宴》有一些微詞,讓他對自己拍悲劇還會有點忐忑。實際上,馮小剛的長項在于插科打諢和表現(xiàn)一些灰色的人生態(tài)度,《手機(jī)》、《甲方乙方》是他最對路子的作品,在《天下無賊》中,他一度找到了講故事的方式,可在《唐山大地震》中,他又失去了,變回一個段子導(dǎo)演。作為一個商業(yè)片導(dǎo)演,他的成功在于保持了70分,沒有特別差,但也少有驚喜,中國觀眾是那么容易滿足,只要表演一下“不裝”,他們就會以為這是真的“不裝”。

技術(shù)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誠懇,尤其對于中國導(dǎo)演們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