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真的在衰退?

石渝

有人分析說,歐盟事實上還是沒解決好基辛格的歷史難題。40年前,時任美國國務卿的基辛格提出一個著名的命題,就是“給歐洲打電話,不知打給誰”。

去年11月,比利時首相范龍佩當選為首位歐洲理事會常任主席。“歐盟總統”的誕生,被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歡呼為“解決了基辛格提出的歷史難題”,歐盟將會發出一個聲音。擁有5億以上人口、經濟總量超過美國的歐盟,被觀察家們不約而同定義為“超級大國”。

然而,2010年3月8日,美國《時代》周刊網站刊登了政論家西蒙·羅賓遜的《歐洲難以置信的衰退》一文,不啻于給歐洲復興樂觀派澆上一瓢冷水。

期望與現實

歐洲有“歐洲大國夢”嗎?有。西蒙·羅賓遜回答說:“歐洲夢”中有這么幾個必然要素:一是對世界區域問題的反應能力,如對世界熱點地區的迅速干預,提供經援和施加外交壓力,如不奏效,就派出軍隊武力解決;其二則表現在全球性問題的領袖能力上,如引導世界發起遏制全球氣候變化的全球行動;其三則表現在自己的市場經濟信心上,如相對于美國和亞洲“無恥”的自由市場經濟,歐洲社會經濟體系將是全球走出困境而必然參照的模式。

正如西蒙·羅賓遜所言,《里斯本條約》后的歐盟,對以上三大問題都基本上交了白卷。在美國就阿富汗戰爭大舉“增兵”之際,歐盟則袖手旁觀,在美國和中國及俄羅斯頻頻就朝核問題、伊朗核問題密切磋商時,很難見到歐盟眾多領袖的影子,“總統”范龍佩稍動了一下親自出馬的念頭,就遭到歐盟各成員國輿論的“群毆”,被指責“有野心”,超越《條約》授權等。在哥本哈根氣候峰會上,是美國和中國在最后時刻促成了一項全球協議,而那時歐盟領袖則坐在冷板凳上。一向對自己的經濟市場體系“信心滿滿”的歐盟,當小小的一個經濟體成員國希臘發生了“債務危機”時,歐盟領袖卻吵成一團,似有世界末日來臨之感。這是我們以為的“強大”的歐洲嗎?

歐洲正變得無足輕重起來。今年2月初,美國知會歐盟,總統奧巴馬將不會參加定于5月在西班牙首都馬德里舉行的美歐年度首腦峰會。美國白宮解釋說,美方從未承諾或安排總統參加美歐峰會,所以談不上“取消行程”。總部位于倫敦的歐洲改革中心負責人查爾斯·格蘭特認為,奧巴馬視歐洲為重要盟友,但不會感情用事,“他會用冷靜、分析的眼光看待盟友和伙伴國,一旦歐盟無法幫助美國解決全球安全等問題,他就不愿在歐盟身上浪費時間”。格蘭特承認,歐洲人民普遍過著較舒服的生活,但國內的安逸生活并不一定就能轉化為影響全球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實力。

格蘭特曾寫過一篇論文,用的是充滿挑釁的標題:“歐洲注定要崩潰嗎?”雜志主編羅西歐·卡拉西奧羅在意大利著名外交雜志上撰文指出,歐洲患上了冷戰后遺癥。習慣了冷戰時安逸地生活在美國安全保護傘下,在后冷戰時代的到來之后,歐洲領導人寧愿把頭埋進沙里,也不愿擔當責任,拒絕把美國的關切也視為歐洲的關切,總是說“伊拉克、伊朗、阿富汗,那是美國人的問題”。歐盟國家大都不樂意把歐盟視為一個應擔當大國責任的“國家”。

歐洲力量的萎縮,讓西蒙·羅賓遜不勝感慨。“歐洲的立場究竟是什么?”“假如歐洲消失了,還有人會注意到嗎?”

結構與效率

有人分析說,歐盟事實上還是沒解決好基辛格的歷史難題。40年前,時任美國國務卿的基辛格提出一個著名的命題,就是“給歐洲打電話,不知打給誰”。基辛格的命題揭示了一個身為龐然大物的歐洲,居然如一盤散沙,沒有一個核心的“帥”。《里斯本條約》之后,歐盟終于選出了歐洲理事會常任主席范龍佩,但其輪值主席國的機制仍然存在,那么究竟誰是歐盟最高領導人?沒有一個制度說得清楚。歐盟行政機構的歐盟委員會主席的職務功能與“總統”也處于潛在沖突區。還有一個歐盟重要人物,應該是歐洲議會議長。如此“四駕馬車”的機構,更使基辛格們陷入“電話打給誰”的困境。

不過,如果將現在新當選的范龍佩和負責外交事務的阿什頓女士推到前臺,低調行事的中庸主義者范龍佩和缺乏經驗的阿什頓,會展現多大程度的“大國領袖風范”,觀察家們深表懷疑。

美國負責歐洲外交事務的官員私下說,奧巴馬之所以不愿出席“歐盟-美國”峰會,就是美國真的不知道與奧巴馬對等的歐盟領導人到底是誰,美國寧愿與歐盟成員國舉行雙邊峰會,也不想跟形式上的歐盟打交道。

西蒙·羅賓遜分析道,歐盟過度擴大,歐盟力量出現衰減反應,這是意料中的事。

不過,與西蒙持有不同觀點的人認為,美國一直擔心歐盟真正成長為抗衡美國的力量,一直在歐盟東擴進程上“摻沙子”,在新成員區內大力扶持“親美勢力”,形成歐盟內部的內耗因子。美國是否故意授意華爾街金融投行巨頭“做局”希臘債務危機,歐洲人很是懷疑。德國《明鏡》周刊一再發文,揭開了當年高盛以“貨幣掉期互換”及“信用違約互換”等金融工具在希臘的財務心臟里植入“美元木馬”,賭希臘到期不能償還債務,拖垮歐元區主權信用評級。

為什么這么輕易植入“病毒”呢?因為歐盟雖有統一的貨幣和單一市場,卻無統一的財政部。這會鼓勵成員國不負責任地過度開支。歐盟定下的赤字不能超過GDP的3%等標準,小成員國做不到,大成員國也沒做到。由于制度闕如,巴羅佐提議起訴至歐洲法院,來懲罰制造主權債務危機的成員國。巴羅佐認為,歐洲法院有權決定要不要開除“成員國”歐盟“國籍”。這估計很難找到共鳴者。

歷史與使命

“統一歐洲”的概念始于二戰硝煙初散之際,并依賴于這樣的理論:把德國的財富同法國和其他歐洲國家結合起來,就能結束幾個世紀以來綿綿不斷的歐洲戰亂。

歐盟為“擴大”耗盡了力量。統一進歐盟的國家,卻還自以為是一個不受歐盟領導的主權國家。這種心態,對應于歐盟內部,并無什么反作用,但對應于外,則形成了1加1小于2的效應。

一位瑞士國際政治經濟學教授承認:“歐洲的癱瘓,全是成員國造成的。”一個亞洲外交官說:“歐洲領導人總是相互之間來來往往,喜歡串門。”不過,這名外交官承認,他說這話的本意是,他們的效率奇低。

哥本哈根氣候峰會上,歐洲人認為自己受到了侮辱。但受辱的是因為他們不作為,而不是別人的原因。歐洲人似乎忘記了這是在歐盟“地盤”上開的一場峰會,卻以為是在北京或在新德里。當奧巴馬也擠進由中國等新興國家把持的會議室時,歐洲領袖們居然也沒想到一起進去找個位子坐下來。當會議結束時,挽救大會的協議——哪怕這份協議只是象征性的——里面居然沒有歐盟的聲音。他們被忽略了。

對此,西蒙·羅賓遜開出了一系列藥方,試圖治療“歐洲病”。西蒙認為,歐洲應該樹立更高的理想,要積極參與全球議題。世界歡迎和期待一個更有分量的歐洲。不過,西蒙承認,只是喊理想,并不能獲得別人的尊重,還要懂得贏取別人的心,把別人爭取到自己的同一立場上來。

盡管西蒙“苦口婆心”,但歐盟似乎看透了美國譴責其“衰落”無非就是讓其多承擔美國人認為重要的“國際責任”而已。歐洲數個國家借奧巴馬提出的“無核世界”構想,近日聯名再次要求美國從歐洲撤出核武器,令美國人感覺難以對付。2月底,荷蘭政府的垮臺,就是因為政府滿足不了選民要結束派兵到阿富汗的要求。

美國《時代》周刊渲染“歐洲衰落論”,那么中國怎么看呢?《時代》周刊文章里處處拔高中國,有針對歐盟之工具意義,用“中美共治”來刺激與美“離心離德”的盟友歐盟,所以,我們大可不必對美刊的所謂“歐洲衰退論”視以為然。西蒙在文章最后引述了一名美國外交官的話,“如果歐盟不能顯示出值得合作的盟友價值,美國將不得不重新選擇其共事的新盟友”。美國會這樣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