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爺在上,不再豪邁

沈嘉祿

炒房者的成功模式以誠實勞動者的慘敗為代價,民間財富以這種方式完成合法性轉移,這對普天下的誠實勞動者絕對是活生生的顛覆性教育。

今年兩會,人們議論最多的就是房價。房價不僅涉及最迫切的民生大事,而且關乎公平與正義。最近溫總理還提出一個“尊嚴”的概念,我相信不少人就拿房子與尊嚴聯系起來看問題了,它們的背后,應該有一個更宏觀的詞匯——和諧。

民意與資本的交鋒,讓昆明湖激起陣陣波瀾。代表委員以及媒體的矛頭所指,就只差一層糊窗紙了。

但是我還是覺得所涉命題沒有全部射中靶心,或者有選擇性回避。比如,因為房價總是在調控聲中被一路推高,也因為靠房地產致富這一群體的存在與囂張,民眾在心理層面受到了難以愈合的傷痕。這種創傷,多少也使大國崛起的吶喊,對幸福指數一路看高的歌詠,變得不那么有力和齊整。

我本人的購房經歷,也許在某個群體中會引起共鳴,并且可以作為分析知識階層心理變化的樣本。十年前我購第一套房,屬于改善性購房,選中內環以內質量一般的公寓樓,三房兩廳,每平方米5000元,市值60萬元,貸了40萬,期限15年。新民晚報《夜光杯》副刊編輯約我寫一篇迎接新世紀的短文,我就寫了購房體會,標題是《負債進入新世紀》,豪邁得很吶。當時我對國家經濟的持續高速發展很有信心,對本人生活水準的提高也期望美好。當然,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借過這么多錢啊,壓力積在心底,就將老房子賣了提前還貸,四年后一身輕。我從來沒有想過將房子壓著日后賣個好價錢,繁忙的工作也使我無暇顧及這個盤算。如今頭撞南墻悔不該!這是我這輩子做出的最愚蠢的決定。

此后,隨著兒子考進大學,身體拔節,做父母的喜在臉上,急在心里,開始為兒子日后成家謀劃購一套房。但此時房價一路看漲,政府每次竹筷子敲手心后,等來的是新一波報復性反彈,我們手里這點錢離首付總是缺口氣。

2009年,樓市出現短暫的低迷,不能再錯失了,我們在住所附近買下一套二手房,因為與世博會沾點邊,幾乎沒有還價的余地。牙齒咬舌根,噴出鮮血往肚里吞咽。首付時向親戚借了幾十萬,辦手續時又借了3萬,更嚇人的是,貸款數額空前巨大:150萬,期限綿綿30年!我們之所以敢一口叼起這枚苦果,一半是被“響尾蛇行情”嚇出來的,另一半是寄希望于兒子日后多賺點錢,多扛一點,如果再要深挖私心一閃念,就是癡人望天塌了,希望人民幣不斷貶值,工資狂漲至每月兩三萬,那么“房奴”就解放在望了。

或說:買房是你自討苦吃,沒人逼你啊。是的,但不買房或許要吃更大的苦,誰也保不準今后房租也會一路看漲,而且有種種更硬的理由。想想城鄉一體化的偉大進程,將消化多少商品房啊!

這次購房在我心理層面的傷害,看來銘記一輩子了。上家是一個成功的炒房者,他共有四處房產,這一套拋給我們的是動遷房,到手后在中介掛牌,從165萬掛起,有人詢價立馬就漲五萬十萬,一年半后漲到250萬,總算由我這個傻瓜來接盤。辦手續時,他連這套房子的詳細地址也記不起來,再看他書寫姓名時,字跡惡劣,兼以談吐考察,基本是初小水平,但獲利數倍是硬道理。反觀自己幾十年如一日埋頭苦干,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錢連個首付都不夠。炒房者的成功模式以誠實勞動者的慘敗為代價,民間財富以這種方式完成合法性轉移,這對普天下的誠實勞動者絕對是活生生的顛覆性教育。這種價值導向對整個社會的進步會有正面作用嗎?有普遍的價值嗎?會維護社會穩定嗎?

前幾年,在急火攻心時曾與妻子到五臺山散心,不意來到五爺廟。據當地人說,龍王有弟兄五人,這是老五,故稱五爺。據說五爺廟許愿很靈,是五臺山香火最旺的地方,我也看到廟里確實掛了許多香客還愿時送的錦旗。走投無路之際我們就燒了一炷香,默默許下一愿:如能靠個人的力量買成一套房,日后一定來此還愿。

現在房買成了,我們就想挑一個日子去五臺山還愿。不過周洋的事情一出,我又猶豫了。加上還款的壓力太大,在“擠出效應”下,妻子買把蔥也要看三個攤呢,旅游的事就更不敢提了。那么還是政治正確點,先向國家表示真誠感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