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動上路的巴以和談

朱耿華

9月2日，巴以恢復自2008年底加沙戰事爆發以來中斷逾20個月的直接和談，先后在華盛頓、埃及沙姆沙伊赫和耶路撒冷啟動了兩輪對話，迄今乏善可陳。9月27日零時，約旦河西岸猶太人定居點建設10個月的凍結期截止，以方拒絕再將凍結令延長3到4個月，使得從一開始就不被外界看好的本次巴以和談，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就面臨夭折的危險。雖然巴人領袖阿巴斯沒有像此前威脅的那樣直接退出和談，而表示要在和阿盟商量之后再做定奪，但鑒于美以巴三方重啟和談的動機和處境，人們有理由對和談最終前景持悲觀態度。

華盛頓撮合的外交秀

對于巴以本次和談，最熱心的非美國莫屬。奧巴馬政府上臺以來，奉行與伊斯蘭世界和解的政策，今年8月從伊拉克撤出作戰部隊前后，為進一步孤立伊朗，同時防范哈馬斯日益上升的影響危及法塔赫在整個巴勒斯坦的主導地位，美國一再敦促以色列與巴勒斯坦開展直接對話。本次預定1年的全面和談，既滿足了阿拉伯國家徹底解決中東戰爭遺留問題的期待，又能為處于民意低谷的奧巴馬增加外交建樹和連任幾率——歷史上，《戴維營協議》是卡特總統外交履歷上僅有的幾個閃光點之一，而克林頓總統在《奧斯陸協議》簽署后被美國人稱為“完全總統”。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奧巴馬政府之所以在媒體面前對和談前景表現得那么信心滿滿，是因為白宮幕僚們都深知在美國的撮合下巴以雙方達成一項原則性的和平協議并非天方夜譚，關鍵是協議的落實。但這與本屆政府好像沒有多大關系，到時大可炮制一個為期10年的“路線圖”；框架性協議簽了，奧巴馬政府就算盡責了，至于怎么落實是巴以的事。

另外，奧巴馬政府之所以急于在9月初重啟和談，也是擔心再晚的話，以色列為期10個月的停建令就將在9月27日失效，屆時啟動和談，氛圍不對，而現在盡管和談命懸一線，但畢竟已經上路，顧忌外國援助的阿巴斯勢必“上船容易下船難”。再有，9月14日第65屆聯大開幕，9月下旬還有各國首腦參加的聯大一般性辯論，在這個重要的國際場合，美國推動巴以和談的初步成果，自然會緩解來自伊斯蘭會議組織57個成員國的壓力，奧巴馬也可以拿巴勒斯坦建國的前景夸耀，“當明年我們回到這里，很可能帶來—個新的聯合國成員”。

美國對于和談的“第一推動力”作用，巴以雙方都心知肚明。阿巴斯最近在訪法期間說：“如果沒有美國的全力支持，巴以之間任何問題也解決不了。”而以色列外長利伯曼在會見聯合國秘書長之后說得更為直白：“我認為盡管巴勒斯坦人在最后幾個星期來到了談判桌前，但他們并未懷著一種想要達成協議的誠意，只不過是美國人將這一談判進程強加給了他們。”

掌握談判主動權的以色列

以色列方面，2009年3月上臺的內塔尼亞胡總理，和談之初一改往日“鷹派”面目，在發言和會談中竟稱老對手阿巴斯為“伙伴”，而且還信誓旦旦地表示，對和談取得最終成果充滿信心。內塔尼亞胡的異常表現，不禁讓跌破眼鏡的國際觀察家們揣測他的真正動機。

首先，內塔尼亞胡同意在華盛頓重啟和談，主要還是賣奧巴馬一個情面，意在鞏固美以戰略同盟。美國反恐9年來，得罪的阿拉伯國家不少；6年前提出的“大中東民主計劃”，也讓一些親美阿拉伯國家心懷疑慮。這些國家把美國解決巴以沖突的態度當作美阿關系的試金石。以色列了解美國在中東的處境，所以在戰爭壓不垮哈馬斯、制裁阻止不了伊朗跨過核門檻的情況下，愿意積極配合美國的和談倡議，以便換取美國對其空襲伊朗核設施的支持。

其次，正如《華盛頓郵報》所言，“以色列總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是一個穩定國度的領導人，具備履行承諾的能力，而巴勒斯坦人盡管對所謂的制度建設歡欣鼓舞，但他們沒有強有力的中央權威”，內塔尼亞胡可以憑借本國的民主制度和高效的行政體系，使和談進程不受暴力干擾，而阿巴斯卻不能控制哈馬斯發自加沙的火箭彈。因此，以色列隨時可以借口哈馬斯破壞和平進程而退出和談，就像2008年所做的那樣——那一年6月，巴以為期半年的停火協議生效；8月，巴以領導人在耶路撒冷會晤，釋放了150名巴囚犯；11月以色列搗毀加沙一條走私隧道，引發緊張局勢，但以方按兵不動，待年底停火協議過期后，哈馬斯繼續從加沙向以色列發射火箭彈，奧爾默特政府就大舉發動持續22天的“鑄鉛”軍事行動，造成至少1300名巴勒斯坦人死亡。同樣，就在本次和談開始前的8月31日，哈馬斯下屬的武裝分支卡桑旅在西岸城市希伯倫附近發動襲擊，造成4名以色列人死亡。以色列雖然為了順利開啟和談，沒有作過度反應，但難保下次發生類似事件時，以色列不會借此退出和談。

最后，以色列自2000年巴拉克與阿拉法特和談破裂之后，在巴以外交上走的一直是中右路線，民眾也傾向于支持在和談問題上持強硬態度的政黨。2009年2月以色列大選中，利庫德集團為首的右翼政黨在120個議席中獲得了165席，比以前進黨為首的中左翼黨派多10席。歷來主張“以土地換和平”的左翼工黨竟只獲得13席，還不如極右翼政黨“以色列是我們的家園”的15席，徹底淪為以色列政壇的中小黨。有民意的強烈支持，內塔尼亞胡可以提出最強硬的立場，然后視情況再作某些讓步，即使是簽署撤離所有猶太定居點這樣得不到大多數右翼支持的協議，也可以如他所暗示的進行全民公決或提前大選，“讓人民來評判”，因此他的轉圜余地非常大。相比之下，巴勒斯坦的最初立場和最后立場幾乎一致，即以色列退出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以來的占領區，把整個西岸和東耶路撒冷歸還給巴勒斯坦，讓巴難民返回家園。阿巴斯所能展現的靈活性，不過是針對猶太人定居點建設的態度變化，即從去年11月拒絕接受以方停建令，到今年9月要求延長停建令，“否則將退出和談”。兩頭受氣的阿巴斯

本次和談中，最無奈的要數巴民族權力機構主席阿巴斯了。早前，在美國和阿拉伯國家的壓力下，阿巴斯放棄了以色列承認1967年邊界線作為恢復談判先決條件的要求。在宣布會談后，又受到了巴勒斯坦內部的強大壓力，繼8月底希伯倫襲擊之后，哈馬斯宣布13個加沙地帶的軍事組織已加入針對以色列人“更有效襲擊”的行動。哈馬斯領導人伊斯梅爾·哈尼亞宣稱，阿巴斯無權與以色列媾和，巴勒斯坦人民將不會承認阿巴斯與以色列達成的任何協議。甚至在巴解組織內部，各級官員在接受采訪時都釋放出一些自相矛盾的信息，一會兒說對和談達成協議表示樂觀，一會兒又把內塔尼亞胡說成是“騙子”，和談是在“浪費時間”。

從本意上講，阿巴斯并不想在此時重開和談，畢竟5月31日以色列襲擊援助加沙的土耳其船只一事才剛過去，9名土耳其人尸骨未寒，而且，在以方凍結定居點建設的這10個月中，有近3000套原先已經開工的房屋完工，而在停建令失效后，又有2000多套房可隨時開工，以方這樣“生米煮成熟飯”，將給巴以未來交換領土帶來不便。但美國等西方國家和阿拉伯國家每年對巴勒斯坦的大量援助是阿巴斯無論如何難以割舍的。以今年為例，自年初以來巴當局已從各種渠道獲得5.3億美元的援助，其中78％來自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和組織，其余22％來自阿拉伯國家。阿巴斯不想開罪這些大金主，以保證巴當局的主要資金來源。加沙已經被哈馬斯控制了，缺乏資金援助的阿巴斯估計連西岸都難保住。而且，拒絕和談也會在國際輿論上處于不利地位，沒有多少談判資本的阿巴斯不想將國際同情的資本也丟掉。

然而，要在和談中取得實質性成果就需要以色列做出大幅度的讓步。在歷次和談中，以色列領土讓步最大的一次是2000年阿拉法特與巴拉克在美國總統克林頓主持下的戴維營會談。當時巴拉克同意克林頓提出的將加沙地帶和約旦河西岸絕大部分土地歸還巴勒斯坦的方案，事實上，這個邊界調整方案(最終移交95％被占領土和有限度的領土交換)已經明顯突破了拉賓前總理當年設下的底線(移交不超過90％)，但遭到阿拉法特的拒絕。內塔尼亞胡右翼聯合政府的底線明顯會在這之上，如果阿巴斯接受了這樣的和平方案，不但會遭到哈馬斯的抵制，可能在巴解組織內部都難以過關。更復雜的是，領土問題還與相對次要的巴難民回歸問題、水資源分配問題、耶路撒冷地位問題等牽扯在一起。不管談判結果如何，阿巴斯都將回到一個四分五裂和難以駕馭的巴勒斯坦。如果他達成了協議，很多人會質問，他憑什么拿巴勒斯坦的權利做交易。如果談判以失敗告終，大多數人會指責他又上了以色列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