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國林 編輯/于翔漢
新中國的江河治理經過60年的努力,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為了保證國民經濟的可持續發展,促進和諧社會,江河治理從理論到實踐都要更新觀念,創新發展。中國的淡水資源有限,水環境容量有限,現代水利建設一定要有序、有度和有效,水利水電建設者要樹立起社會責任感和人文理念,通過建一個工程,富一批移民,美化一片河山。

袁國林:男,出生于1937年。1961年畢業于天津大學水利系河川樞紐及水電站專業,長期從事水利水電建設、管理工作,曾任水利部總工程師,中國三峽總公司(現中國長江三峽集團公司)黨組成員、副總經理,第九屆全國政協委員。攝影/于翔漢

三峽工程是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示范攝影/陳文
中國流域大于100平方公里的河流有50000多條,最重要的河流有7條,即松花江、遼河、海河、黃河、淮河、長江和珠江。按長度,長江干流長6300公里,排世界第三;按年水量,長江亦排世界第三位,每年入海9755億立方米。
另外,中國還有黑龍江、雅魯藏布江、瀾滄江、怒江、紅河、伊犁河,額爾齊斯河等出境河流和邊界河流,一般水量較豐。中國的年水資源總量,扣除地下水重復水量,總計有28124億立方米,其中河川徑流27115億立方米,次于巴西、俄羅斯、加拿大、美國和印尼,居第六位。
但中國人均占有水資源僅有2163立方米,居世界124位。以海河流域最低,人均水量只有260立方米,畝均水量僅為每畝170立方米,分別是全球水平的2.9%和7.2%。
由于中國江河多發源于青藏高原,下切而行流入海洋,落差較大,蘊藏著豐富的水能資源,而其中下游又有形成肥沃的沖積平原,農業資源和人口資源多集中在中東部及沿海發達地區。
中國的江河湖泊,乃至大部分地下水,98%直接或間接來自降雨,冰川和積雪融化只占2%。而降雨中70%是來自季風和臺風降雨,所以中國的河流徑流在時空、地域、年際分布極不均勻,不同的流域水文特性不同,治理模式差異很大。
河流和湖泊是地球系統中最重要、最活躍的組成部分,無論是自然科學系統和人地生態系統,河流、湖泊都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在地球生態系統中,地圈、水圈、大氣圈、生物圈雖然都各自具有自身的生態系統,但是他們的層面之間,存在著極為復雜的敏感的廣泛的物質轉移、能量傳輸和信息傳遞過程,而河流是最活躍的因子。
所以人們常說河流是有靈性的,有生命的,只因為水是在流動。水體與生物多樣性共生共存,水多了,水少了,水渾了,水臟了……河流不斷地向人們傳達著各種信息。水資源利用來自水體,即從河道、湖泊、水庫、冰川和地下含水層取出,往往影響左右岸、下游水量,甚至完全改變江河水文情勢,特別是像中國北方這樣缺水的地區。

九曲黃河 攝影/楊弟軍

新世紀之初,甘肅蘭州市斥數萬元巨資整治黃河蘭州段航道。 攝影/王斌/CFP
所以,開發利用水資源的多功能必須注重相互協調,揚長避短,合理開發,既要充分發揮水資源的綜合效益,又要使可能出現的負效應降為最小。
中國流域面積大于100平方公里的河流有5萬多條,目前大部分的河流健康情況不盡人意,惡化趨勢沒有得到遏制。最有發言權的莫過于中國七大江河的代言人——流域管理機構的主任們。
長江委主任蔡其華說:長江是我國第一大江河,上游水電無序開發引發了一系列環境問題,水土流失未得到根本扭轉,水生生物生活環境遭到破壞,城市化及圍墾導致濕地萎縮嚴重。長江是中國可持續發展寄予很大希望的一條河,它流域面積180萬平方公里,占國土面積的18.8%,域內人口約5億,經濟總量占全國40%以上,稅收占全國50%。一旦長江水混了,水少了,或發生特大洪水災害就會造成全民族的災難……

2009年7月3日,一頭牛在臭黑的池水中玩水。珠江源頭貴州北盤江沿岸石漠化很嚴重,飲水很困難。 攝影/方謙華/CFP
黃河委主任李國英說:除了沿河經濟社會發展對黃河產生巨大的壓力外,黃河復雜難治的癥結還在于水少、沙多、水沙關系不協調。解決的途徑只有增水、減沙,調水調沙。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流域內人口約1億,耕地1.8億畝,其上中游礦產資源非常豐富,其下游又是沃野千里,人口密集,是我國重要的交通樞紐和重要農業區。黃河自20世紀90年代后十幾年的斷流,引起舉世震驚,給黃河的生命亮起黃燈,近五年雖然沒斷流,也是靠人工調度,才使下流涓涓流水,但人們至少并沒有感到黃河正在生命垂危。但中上游亂采亂墾亂挖并沒有遏制,草原急劇退化;引水建設繼續擴大,總引水量幾倍于黃河年徑流量;高壩大庫還在不停地建設和規劃當中。
李國英主任強調說:維持黃河的健康生命首先就是必須給河流留下足夠的生命水源,斷流會使下游河口萎縮,斷流會麻痹人們防洪的神經。
淮河委主任錢敏說:淮河處于中國溫熱干濕氣候過渡帶,歷來旱澇交替,非常難治。800年前黃河奪淮已經給淮河造成了難治的硬傷,域內經濟發展又使淮河水質污染,是導致生態環境惡化、有損淮河健康的主要因素,使淮河的困境雪上加霜。現在每年向淮河排泄污水遠遠超出淮河水環境承受力,40%的飲用水源遭到污染。

2010年4月12日下午,河北省張家口懷來縣小南辛堡官廳水庫庫區,放羊老人秦連材被突如其來的沙塵暴,搞得措手不及。老人在風沙中追趕跑散的綿羊。官廳水庫庫區是中國海河水系永定河上第一座大型水庫,距離北京105公里。官廳水庫曾經是北京主要供水水源地之一。20世紀80年代后期,庫區水受到嚴重污染,90年代水質繼續惡化,1997年水庫被迫退出城市生活飲用水體系。 攝影/趙尚渝/CFP
海河委主任鄧堅說:海河的健康惡化狀況遠遠高于其他流域。本來水資源就先天不足,人均不足300立方米,只有全國平均的七分之一,又加上層層截地表水,處處打井抽地下水,現在海河流域基本是“有河皆干、有水必污”。地下水累計虧損數百億立方米,海河盼水,海河又怕水(污水),海河已失去了江河的正常功能,但它卻承載著兩大直轄市和河北省、晉東、豫北和魯北約1.5億人和全國13%的GDP。海河已經難以為繼了。
松遼委主任黨連文說:人們對河流生態認識不足,單純追求發展規模和速度,未充分考慮到水資源的承受力和水環境的承載力,遼河已無法承受區域的社會經濟發展,只好巨額投資向其他流域調水。大連已經是全國最節水的城市之一,但水荒頻頻告急;松花江本來是國內較好的流域,但近些年來洪澇旱災交替發生,濕地急劇萎縮,沿江城市哈爾濱也發生水荒。
太湖局主任孫繼昌說:太湖流域經濟快速發展,但它是以犧牲太湖水質為代價,目前太湖雖然可以從長江抽水補淡,但水質惡化的趨勢仍無明顯好轉,流域內僅有三分之一的污水得到處理,由于流域污水和徑流量之比為1:3.3,即使流域內污水都得到處理達標排放,仍然超過太湖水環境的承載力,所以,節水減污是保護的前提,依靠增加調水的方式改善水環境是有條件的,成本代價很大。

2009年8月21日,云南曲靖珠江源頭,化工廠的煙囪不斷冒出濃煙,廢水隨意排放。攝影/方謙華/CFP
珠江委主任岳中明剛剛上任就面臨廣東大旱,海水倒滲的問題,經濟發達的珠江三角洲也遇到了淡水危機,他千里迢迢到處奔走,只為從廣西調水,以淡壓鹽。其實,這也是珠江的病態。岳主任說:應急調水結束了,但是帶給我們的思考卻遠沒有結束。珠江按其水量位居全國第二,世界第15位,年人均水平4000多立方米,相當于全國平均的兩倍,海河流域的16倍,誰會相信有水荒?最近看到一份資料,廣州、深圳等地處亞熱帶,雨量充沛,年降水量都在2000mm左右,但同樣產生用水危機。專家預測,把東江水分光也無法滿足這些城市的用水。吃光東江水,東江的生命也就結束了。
水利部原部長汪恕誠站在更高的境界說:要從生態保護和維護河流的健康生命的角度來確立水利工作方針、原則和規劃,正確處理好開發與保護的關系,把工作的制高點放在維護河流的健康生命上,不同的河流有不同的發育演變規律,面臨不同的健康問題,必須因地制宜,抓住主要矛盾和實質問題,在發揮好河流的功能的同時,切實保護好河流,讓河流為人民造福。
總之,中國的七大江河健康狀況很不理想,而且還在繼續惡化。如果說1954年、1963年、1991年、1998年,中國曾經發生過的舉世震驚的大洪水主要是天災,那么今天江河的病態可能主要是人禍。
因此,對于如何開發水資源,如何進行江河治理的一些重大原則問題必須統一思想。
中國江河的水能資源豐富。據最近調查統計,理論蘊藏量近7億千瓦,經濟技術可開發量達4億千瓦,均居世界第一位。
經過幾十年的起起伏伏,艱苦努力,截至2009年底,中國水電裝機總容量接近2億千瓦,開發程度達到50%,使中國水電開發上了一個新的臺階。但與發達國家相比(平均開發程度達70%),中國水電還有很大的開發空間,無論是國家能源緊缺需求和環保嚴峻形勢要求,都需要大力發展清潔能源,特別是水電。
因此,中國沒有理由放慢水電建設的步伐,預計水電開發的良好態勢還要延續20年之久,那時水能開發程度達到70%左右,也只是占全國發電總裝機30%左右。
中國大部分水電站位于西部地區,經濟發達的東部沿海不能僅僅依靠“西電東送”,還必須尋求新的能源支撐。雖然水電是清潔的能源,但水電開發必須要科學地發展,要遵守江河發育的規律,不能像前一陣子“跑馬圈水”運動那樣,無序地盲目地發展。據有關資料反映,當前開工建設的水電站(包括已完成施工準備的)有50%以上是未經環境、土地、水資源和專家評審,這種非常規的發展開發繼續下去,不但會勞民傷財,而且會對水電的可持續發展再次造成硬傷。

從桃子山上俯瞰三峽,“不盡長江滾滾來”,蘊藏著豐富的水利資源。 攝影/陳池春

長江在南津關沖出三峽,峽關下游不遠處筑起的葛洲壩是萬里長江第一壩。攝影/陳文
水電工程是一個系統工程,其壩址、壩型的選擇是非常嚴格的,其開發規模、開發次序應該是以河流規劃為前提的,來不得半點馬虎和隨意性。水電開發是清潔能源建設,其環境評估一般是利大于弊,但不等于存在的環境生態問題就可以輕率而過,因為水利上的生態環境問題是隱性的,往往不是工程建設好就馬上出現,而是在幾年、幾十年后才能顯現出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甚至于可能會推翻利大于弊的評估結論(如著名的三門峽工程)。
從環境角度看,當前我國的水能開發規劃存在一些需要商榷的問題。例如,水頭利用過度,使江河變成庫庫相連,改變了河道形態和生態。如西南某江干流梯級開發,從出境的河口至三江并流的龍頭水庫,全長1200公里,落差1600多米,規劃了14座梯級電站,表面看移民、淹地都不多,單位千瓦造價也很優越,但從總體環境評價并不樂觀。原因是云貴川的地質生態環境非常脆弱,關鍵是土少,地震多。凡是有土多的地方,當地稱為壩子,也是人口較多的地方,千百年少數民族文化集中于此。從水電開發的角度看,有壩子就有庫容,是建設高壩大庫的首選之地,14座電站建成后,沿江壩子全部消失,沿河文化將不復存在了,14座電站首尾相接甚至搭接,江河變成湖泊,長藤結瓜,其水文情勢和河道生態發生根本變化,平均水溫大大降低,平均流速將降低到天然河道的1/10至1/20,可以想象河流生物生存條件和泥沙運動規律也將失去平衡,河道生態巨變為“類湖泊”生態,終結了河流豐富多彩的造物過程,將會產生新的環境問題。
因此,我們的水能規劃思路是否也應該改變一下,增加一些人性化和民本化考慮,失去一些水頭,減少一些社會和環境代價。
有些專家提出“建設新生態”理論,貌似創新,實際上是為破壞生態環境尋找借口,生態學源于生物學,生態破壞了,一般只能修復,就像千百年長成的天然林被砍伐或淹沒就再也不存在了,人工林和經濟作物替代不了天然林的生態功能,但是,今天建立“新生態”的論點還是很有市場,誤導了一批天真的開發者。
以上觀點,并非反對開發水能資源,而是希望改變一下開發的規劃思路,如對沒有航運要求或不高的河流可以由梯級開發轉變為重點開發,雖然損失了一些水頭,但減少了一些環境代價,使得開發環境更加協調。
中國的一些中小河流,由于坡陡流急,形態彎彎曲曲,裁彎取直,即可獲得高水頭大能量,隨著隧道施工技術的日新月異,引水式電站在西南山區遍地開花,不占地不移民,經濟效益顯著,何樂而不為。以西南某河梯級開發為例,在27公里的河長上有880米的落差,建設了5個梯級電站和一個龍頭水庫,利用落差780米,總裝機1.76萬千瓦,可以說是開發快,效益好的典型。但可以想象年平均徑流量只有2個流量的小河流,除汛期外,全部徑流都經過隧洞和引水渠發電,河道經常干枯,河灣變河灘,從此,河流生態環境發生了根本的改變。緊跟而來的就是河灘的開發,河道變窄,造成汛期洪水泛濫。
所以,建設引水式電站貌似經濟,實際上遺害無窮,但事態還在發展,最近有些很有名氣的專家學者,為了發電,眼睛盯住了高原湖泊,提出從青海扎陵湖、鄂陵湖引水直接引入黃河龍羊峽水庫上游,可獲得1600多米水頭的發電效益。但是黃河至少600公里的大彎道可能因此變成河灘,甘南濕地大大萎縮,扎鄂兩湖也將逐漸消失。
更有人提出設想從西藏林芝至墨脫將雅魯藏布江取直,獲取4000萬裝機的水電站,從此美麗壯觀的雅魯藏布江的底杭峽谷將變成干河谷。這些人的頭腦只有開發、開發、再開發,沒有生態和環境。
筆者呼吁并建議,今后,凡引水式電站的環評和立項審批必須從嚴,最好能立法明令限制河道的裁彎取直建設引水式水電站;確實需要建設的,也要留出足夠的枯水期流量還給河道;已經建成的,也要改變運行方式確保河灣不脫水和常有水,留給后代一些江河的柔美和咆哮。
當然,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多人,包括一些權威人士會站出來反對,并舉出國外很多實例來強辯,他們唯一站不住腳的是忽視了中國的國情、河情和水情。
21世紀開始,隨著西部大開發的號角,“西電東送”計劃的啟動,西南、西北的水電建設再次掀起高潮,許多大江大河的大電站已有歸主,中小河流的水電站也基本已瓜分完畢,這是中國水電建設史上從未有過的大好形勢。
但問題也就接踵而來,任意修改壩址、壩高和水位參數,甚至隨意改變運行方式屢屢皆是,雖然這些變更都經過了專家審議和上級的批準,但有些已背離了國家批準的“長流規”和“黃流規”原則,削弱了水功能的綜合利用功能。
在市場經濟的環境下,水電項目實行業主負責制是大勢所趨,但企業行為一定要在政府的指導下進行,流域規劃是各級水行政主管部門的政府行為,任何重大的變更,乃至合理的變更也要原審批單位或派出機構重新審批,任何專家和權威無權改動,我們的水利水電開發單位(或建設單位)不能因為財大氣粗就無視國家批準的水利規劃,專業規劃要服從于流域規劃,服務于流域規劃。
最近,在長江上游金沙江、烏江、大渡河(岷江)、雅龔河和嘉陵江等一級支流上,數十個高壩大庫相繼開工,這本身是件好事,但在審查中發現,許多水庫和電站運行方式競相掄水,幾乎所有的電站都想提前下閘,爭取到汛末來水,有的甚至八月份就下閘蓄水,而地理位置最優越的三峽水庫由于蓄清排渾的特殊運行方式,設計要求只能在十月上旬下閘蓄水,而且為了保證中下游航運和供水的要求,還要下泄每秒6000立米。

三峽工程蓄水了,巫峽港口江面擴大,極大地便利長江貨運。 攝影/陳文
這就不難使人聯想到三峽水庫是否能維持正常水位175米,如果三峽工程不能充分發揮效益,下游用水受到影響,“長流規”的綜合效益不可能最優。這種無序的開發和運行,必然使人擔心,長江的中下游會變成什么樣子。
一般認為通過修建上游水庫可有益于河道的徑流調解,對下游可減少洪水期流量,增加枯水期流量。但這是建立在單一水庫成水庫群的聯合調度基礎上的,如果過度開發更無有效的聯合調度,這種調解作用是有限的,甚至適得其反。海河數十年干枯,黃河十幾年斷流的教訓應引以為戒。當然不會像黃河那樣斷流,但水沙形勢的變化將會引起一系列環境和生態的響應。
最近,聽說國家要研究金沙江的優化調度問題,長江必須要建立優化的和諧的調度方案,上游水電開發企業必須服從水、電、沙聯合調度,電調要服從水調,這樣才能使開發長江可持續發展。
當前水電建設方興未艾,機遇與挑戰并存。開發者經常把環評和移民看成水電發展的攔路虎,把開發和保護對立起來,這種情緒化的看法對水電建設可持續發展很不利。
回顧歷史,我們建設了幾萬座水庫和水電站,僅水庫移民就有1600萬人,他們當中很多人的生活還處于貧困線之下,成為我國社會不穩定的因素之一,移民問題一旦處理不當,就會引發很多社會問題。
移民要有一個統一的合理補償政策,不能因資金不足,壓低移民費,也不能因財大氣粗,隨意拉高移民費,這樣做都會引起不良的連鎖反應。環境問題更是國民經濟可持續發展的熱點,我國60年的經濟建設取得了舉世公認的偉大成就,但不可否認,許多建設項目是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環境欠賬積累沉重,繼續下去,已經制約了國民經濟的發展。
實現可持續發展,我們水利水電建設也不例外,近期國家環保總局提出的環評的法規盡管還不完善,但也不失為亡羊補牢之策,不能消極對待,更不能有抵觸情緒或敷衍應付。所以,作為水利水電建設者,無論是業主或建設單位,要更新觀念,樹立“建一座電站,富一批移民,美化一片河山”的社會責任感。
在過去的水資源開發中(包括調水計劃),大多數采用以多年平均來水量計算為基礎,其農業用水采用50%保證率,工業用水采用75%保證率,城市生活用水采用90%保證率計算,而且水文系列選用越長越好。對于防洪功能來講,長系列是安全的,但對水資源開發,長系列未必安全。
我國水土資源的利用和建設,經歷了50多年大規模改造,地形地貌、地面附著物、植被條件,都發生了很大變化;地球的溫室效應對降雨、蒸發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上游退耕還林,坡改梯改變了雨水的入滲條件;城市化、工農業發展增加用水等情況,反映到徑流系數的變化很明顯。
以華北灤河為例,1956年至2004年46年長系列多年平均徑流為23.2億立方米,1980年至2000年20年系列多年平均徑流為19.0億立方米,短系列比長系列潘家口入庫平均水量衰減18%,進入21世紀衰減的速率仍不斷加大,天津和唐山的用水日益緊張,但此間的降雨減少不及10%。
10%的水哪里去了?只能認為上述地質、地理、植被和人類活動加劇造成來水量減少。所以西方發達國家正在研究和采用新的水資源計算方法,通過先進的遙感技術實時修正徑流系數,為了使徑流更接近計算水平年,采用相近的20至30年的平均值更為安全。
我國是全世界13個缺水國家之一,隨著經濟建設和城市化的發展,無論是水電建設,還是調水工程和各方面水資源開發,為了更安全和可持續發展,似應研究適合中國國情的科學的計算方法。有人會用水文氣象的周期性為由仍用傳統的方法辯護,但周期性不等于相似的重復,周期性衰弱是大趨勢,而且極端性氣候頻發,影響更大。
黃河是非常難治的一條大河,歷史上黃河給中華民族帶來了無數的災難。
為什么難治?人們常言水少、沙多、水沙不同源,千百年來人們的治黃的目光集中在治沙上,提出束河攻沙、清水刷沙。
解放后50多年,治黃目光又集中在建設高壩大庫上,結果都不理想。近期又有人提出要使黃河變清。但是,人們往往忽略了黃河之功,黃河又是造物之河,千萬年以來,黃河挾帶大量泥沙奔騰東下,造就了黃淮海沃野千里,至今養活著4億人口和國運所系的GDP,這就是黃河的兩面性。
中國科學院地質和地理研究所對黃淮海沖積平原進行過詳細的勘探研究,得出的結論是10000年黃河泥沙淤積層相當年平均為9億噸以上。也就是說萬年前,黃河流域的年侵蝕量大于9億噸。在這個時期,黃河中上游人口稀少,植被比現在肯定好,人類活動對黃河影響甚微,但仍有9億以上的年輸沙量。現代黃河,由于中上游人類活動加劇,植被破壞較大,使年輸沙量增加了6億噸達15億噸左右。
以上資料之寶貴在于它說明了黃河輸沙乃是一種歷史現象,自然地理現象。夢想讓黃河變清的想法至少是天真的、不科學的。現實的問題是盡量減少其水土流失,科學合理的調度水沙,使其繼續造福于人類,而不能期望黃河變清,黃河不會變清,也不能變清。
“治國先治水”這是幾千年中國的德政名言。
新中國成立后,對于幾大河流都提出了治理目標和口號。1950年提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1958年提出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1956年又提出“高峽出平湖”的宏偉目標;1963年提出“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口號。這些宏偉藍圖一次次極大地鼓舞了各級政府和廣大水利水電工作者,筆者也是在這種大背景下選擇了終生與江河為伍的目標。
60多年過去了,治水成績很大,大江大河一般洪水能安瀾度過或有驚無險;建設了86000多座水庫,建設50萬畝以上的灌區80余處,灌溉面積超過8億畝,吃飯問題基本解決;修建大中小水電站萬余座,總裝機接近2億千瓦。
但是我們的治水目標還只是停留在生存吃飯階段。
在數十年開發治理過程中,隱性的負面效益也開始顯露,新的問題不斷出現。如人水爭地,人與人爭水,愈演愈烈;許多河道出現了小洪水高水位,小水大災的局面;有些河道淤塞嚴重,尾閭排泄不暢;病險庫很多,工程老化失修嚴重;蓄滯洪區建設滯后,甚至喪失了蓄洪能力,蓄泄兼籌的治水方針受到新的挑戰;很多河流由于過度開發,已經變成季節性、間歇性河流。
以海河流域為例,自上個世紀50至60年代大躍進和根治之后水資源開發程度超過98%,從黃河以北至燕山腳下近百條河流幾乎都變成河灘,50年代號稱九河下梢的天津還能接受海河來水每年200多億立方米,2000年后每年僅有4億立方米。在筆者的記憶中,上個世紀40年代,從河北石家莊的深澤縣,可以揚帆順滹沱河直達天津。而60年后,400公里的干河灘簡直可以跑汽車了。
大江大河一定要能行大洪水,如果沒有洪水了,也就稱不起大江大河。洪水是反映江河和生命生存的自然現象,洪水不能根治,也無法根治,因為按目前的科學水平,我們無法掌握長期天氣預報,更無法準確了解到曾經發生過的歷史洪水,只能根據社會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和承受能力,進行不同標準的防護。
大江大河要經常有水,不能斷流,如果由于根治、開發使河流常年斷流,甚至原有的基本功能喪失,如航運、生物消失、地下水驟降等,那么根治就是不成功的,需要作“根治”的后評估,甚至廢止一些工程,換取人與自然的和諧。在任何一個地區,任何一條河,利用水資源的增速率,一定要低于水資源的更新速率,按照國際公認的水資源開發程度為40%為警戒線,那么海河已經可以從大江大河的花名冊中消失了。還有一種傾向,就是把大堤修得高高的,把蓄滯洪區壓得小小的,甚至取消分洪區,這樣做的結果,使河道束窄在兩堤之間,造成小洪水高水位,其后果是風險很大。

三峽工程蓄水后,著名的三峽夔門仍然蒼雄。 攝影/陳文
善待河流是人類文明社會的基本形態之一,就像人們常講的愛護鳥類,愛護動植物一樣,甚至境界更高。
保護河流的健康永續的新理念適合全社會和每一條河。我們不能用追求GDP而損害河流的健康,也不能借脫貧為由盲目地開發河流。至今這種科學的發展觀還沒有被整個社會接受,甚至在一些科學家,一些水利水電行內的專家中也沒有完全接受。
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水的關系只能是和諧的關系,共生共存的關系,互親互善的關系,我反對神話自然、畏懼自然,但人類要進步就要尊重自然規律,才能有所作為,發展才能可持續,當前我們應該盡快從那種激進的改造自然、征服自然、掠奪自然的思維方式和行為中盡快解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