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小葛朗臺”

暗 香

因為愛,兩個原本互不相干的人成為彼此最深情的牽掛。

1

“小葛朗臺”是老公下班路上撿到的。老公說:“就叫他嘉寶吧,以后他就是我們家的寶貝。”我有習慣性流產,一直沒能為老公生個孩子,顧及老公的感情,我不太情愿地留下了他。

隨著他的成長,朋友們都嘖嘖稱奇,說:“嘉寶越長越像你們兩口子,簡直就像親生的。”聽到這話,說不清為什么,我一點兒也不開心。

他成天闖禍:趁鄰居遛鳥時把人家鳥籠打開,放走了名貴的虎皮鸚鵡,給人家的寵物狗硬喂青菜,致使那只“貴夫人”狂拉稀……

那天,老師又打來電話,說他將同學推倒磕掉了門牙,讓家長趕緊去處理。我關節炎發作動彈不得,就打電話讓老公去。沒曾想,老公在趕往學校的路上被疾馳而來的一輛汽車當場撞飛……

醫生讓我們進去見老公最后一面,我痛哭不止。老公吃力地拉起他的手,說:“嘉寶,以后,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漢,一定要……照顧好媽媽……”老公還想對我說什么,卻無法出聲了。

他哇得一聲大哭起來:“爸,我以后不淘氣了!我聽話,做個好孩子,你別離開我和媽媽。”老公還是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他哭著抱我,卻被我猛地推開。我哭著喊:“全是你害的,我上輩子究竟欠了你什么?”

處理完老公的后事,我大病了一場。他也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再惹是生非,甚至學著煮面給我吃。但我想到老公的死還是沒法原諒他。

一天,一個女人找上門來,說嘉寶是老公和她生的孩子,她要帶走他,事故賠償金也要分走一半兒。

我突然明白為什么一直不喜歡他了,不是因為他淘氣,而是他的五官和老公長得太相似了。我懼怕一個事實,下意識地去躲避和厭惡。

我哆嗦地指著門說:“騙子,混蛋,你們……全給我滾出去!”

那女人伸出手,說:“嘉寶,我才是你親媽媽……”他小小的身子突然爆發出巨大的能量,連推帶搡地把她往門外趕:“你走!你惹我媽媽生氣,你是個壞人!”

那一刻,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我為什么要把辛苦養大的孩子還給她?我強忍悲傷憤怒,把他緊緊抱住,說:“嘉寶是我的兒子。”他完全沒有體會到成人的可怕,親昵地用頭抵著我,說:“媽媽,我永遠愛你!”

我從老公朋友那里知道了真相。那女人是老公的初戀,嫌老公窮,嫁給了別人。離婚后又來找老公,想生下嘉寶逼老公娶她,沒想到老公不答應。她有了新歡,就將嘉寶硬塞給老公。得知老公去世,她假借要兒子,其實是為了事故賠償金。

2

他臉上有血痕,我問他是不是打架了。

他哼唧了半天才說,同學說如果幫他們打掃了教室衛生就把喝過的飲料瓶全給他。可他干完了活兒,他們卻哄笑著把飲料瓶扔到了窗外,還不讓他下去撿。

我心里難受得要命。他緊張地解釋說:“他們罵我是沒爸的野孩子,還出手打我,我才還手的。媽,真的不是我要打架,我很乖的……”

我心痛如割,哽咽著說:“如果你爸在,多好啊!”

說來也怪,不久,我家報箱里就開始出現一個“神秘人”寫給我的“情書”,信中說他喜歡我的善良和堅強,鼓勵我好好生活。最初,我也懷疑過是“小葛朗臺”搞的鬼把戲,可細琢磨信的筆跡和口氣,完全不似一個小孩兒所為。

“情書”接二連三地出現,被人這樣默默地關心著,心頭漸漸生出絲絲暖意,心情也一天天好起來。

3

“小葛朗臺”最近回來得特別晚。這不,天都快黑了還不見他回家。 我從家附近的網吧開始找,果然看到了他。滿臉稚氣的他正和一個陌生男人一起坐在吧臺里。那個男人從口袋里摸出幾張錢遞給他,他欣喜若狂地接過來,數了又數,滿眼滿臉都是葛朗臺的神采。我的心猛地一沉,渾身顫抖地沖過去,伸手就是一巴掌。

他嚇蒙了,怔怔地捂著臉,半天才說:“媽媽,我馬上就回家。”

我氣憤地說:“我沒你這不爭氣的兒子!”

陌生男子忽地站了起來:“你怎么不問青紅皂白就打孩子?虧嘉寶還一直說你是世上最好的媽媽呢。”

男人叫于凱,是這家網吧的老板。

原來,嘉寶心疼我的關節炎,我倆租的房子陰暗潮濕,他想攢點兒錢換個好點兒的房子,于是開始賣廢品攢錢。他發現網吧里有不少丟棄的飲料瓶,這兒的老板人好,從不往外攆他。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就這樣成了忘年交。趁他放寒假,老板還讓他在這兒打份短工———傍晚最忙時收拾下衛生。剛剛于凱就是在給“小葛朗臺”發第一次的“周薪”。

聽到這兒,我淚流滿面,那只剛剛打過他的手被攥得咯吱作響。這個年齡,應該還在父母的懷里撒嬌,而小小的他卻過早地品嘗和背負了生活的艱辛。

于凱動情地說:“說真的,我從沒見過這么孝順懂事的孩子!”

“小葛朗臺”忸怩起來:“媽媽,你別生氣,其實……于叔叔就是‘神秘人,是我求他幫的我。”

“于先生,真的很感謝你對我們母子的照顧和幫助,不過,以后請不要再……”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于凱打斷了:“一開始,我的確只是想幫這孩子,可后來……”說到這兒,那男人憨實的臉漲得有些紅,“能把孩子教育得這么出色的女人,一定是個好女人。我們……要不要交往看看?”

我回過頭,“小葛朗臺”一雙小眼睛眨得跟星星似的……

我和于凱的婚禮上,一身黑色小燕尾服加領結的“小葛朗臺”帥得一塌糊涂。婚禮進行曲響起的時候,他卻不見了。我們四處尋找,才在一張桌子下面把正跟一個空飲料瓶“較勁兒”的他逮出來。看著他蹭的滿臉灰道兒的小臉,我哭笑不得———唉,這個讓人又愛又惱的“小葛朗臺”喲!

(飛花似夢摘自《家庭生活指南》2010年第6期圖/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