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的謊言

蔣方舟

最近，我看到了一個流傳很廣的視頻。主角是“9歲演講帝”楊心龍。他黑瘦，小眼，滔滔不絕地談?wù)撝俅罂盏脑掝}。神情挑逗，手舞足蹈。我看了一分多鐘，實在受不了他大音量的做作。覺得他即將一臉活潑、指手畫腳、氣勢如虹地沖進我的噩夢。嚇得趕緊把它關(guān)掉，從此不敢再圍觀神童。

他當(dāng)然不是神童。即使仁厚到了極點的人，也只能夸贊他是某幾位“百家講壇”的老師原地嫁接的產(chǎn)物。然而。這個9歲天才令我回憶起古代很多神童模范。我赫然發(fā)現(xiàn)這個小朋友和經(jīng)典神童們并沒有什么不同。古代的很多“幼敏”片段如果現(xiàn)在被放在開心網(wǎng)上，恐怕也會讓很多人在偷菜之余罵一句“這倒霉孩子”。

比如唐代的李德裕，他聰慧可愛，被唐憲宗常年放在膝頭上。有一個大臣看著皇帝的面子敷衍著問：“李德裕小朋友。你最近在看什么書啊?”李德裕扭過臉不說話，回家以后跟父親長篇演講道：“這個破大臣，不問天下蒼生國家大計，書籍也不是他的業(yè)務(wù)范圍。他真是笨。我才不回答他呢。”

這種居高臨下、自作聰明的嘴皮子功夫。倒是和視頻里的小朋友很像。我也曾被冤假錯判為神童，到如今，有不識相的人偶爾呼起我這個名號。我還是會嚇得打一個冷戰(zhàn)。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沒有什么天分。和大部分天才一樣。我的神童生涯只是一場獻媚，

孩子因為太小太短，在家中隨時都處于被掩埋的恐怖之中，便處心積慮地策劃，想抖出什么機靈來博得個滿堂彩。如果黃口白牙地教訓(xùn)大人，當(dāng)然是博得驚訝的最出彩的方式。

我想，的確是有真正的神童，不過他們總是沉默的，沉默得如同植物。因為真正智慧的人。懂得“永遠不要放過任何一次保持沉默的機會”。因此，他們很少在童年時期就路人皆知地大鳴大放。

而現(xiàn)在大部分“神童出爐”，不過是孩子向成人世界一場謙恭的獻媚。能識破孩子這點算計的家長，能寬容引導(dǎo)。不會讓孩子由向家長祈求表揚，貪婪到求得社會表揚。不能識破——或者有意無意不愿識破的家長，就把孩子變成了“小霸王學(xué)習(xí)機”，隨處攜帶著到處展示，讓孩子遠近馳名，聞?wù)邌誓憽?/p>

關(guān)于神童的謊。我本來并不想拆。我覺得獻媚這種兒童病，就像天花，一定會出。但令我有些擔(dān)憂的，是孩子由主動討好轉(zhuǎn)變?yōu)檠輪T般的表演壓力。我看到演講神童的爸爸陶醉地聲稱崇拜自己的兒子。而他的兒子，有點忐忑地說：“我一講到國家大事就很緊張。怕講不好，爸爸會給我傷心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