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風
過去百年來,在中國從事公益事業的西方人與本土的中國人相比,不能不承認,國人遜于外人。
在中國各地活躍著一批從事公益活動的外國人。其實,自從中國與西方接觸,中國大地上就出現了很多專門從事公益活動的歐美人士。最早來到中國的西方人是傳教士,為7吸引中國信徒,他們中不少人拿出相當多精力從事公益活動:開辦學校、育嬰堂、醫院等等。中國的近現代化事業就是由此起步的。那個時代就已經發生了很多令人感動的故事,有些傳教士深入偏遠地方,在中國人也覺得十分艱苦的環境下生活幾十年,甚至終老于當地。
現在這些在中國從事公益活動的西方人,就是那些19世紀、20世紀上半期的傳教士們的后繼人,當然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已沒有宗教背景了。不過似乎可以確定一點:這些普通人必然具有比較強烈的宗教情懷,也即博愛眾生、追求精神之超越的情懷。可以設想,他們如果都是所謂的“理性經濟人”,就不大可能做出那樣令人感動的事情。
當然,中國本土也向來不乏這樣讓人感動的公益人物。我有一個年輕的朋友李英強,北大碩士畢業后,很快與他的新婚妻子一道告別北京,到湖北、河南、四川比較貧窮的鄉村創辦針對少年兒童的圖書館。他們長年生活在鄉村,但每次歸來,都可以看到他們非常快樂,從他們的神情可以感受到他們精神的飽滿、充實。
在他的身邊也有一些志同道合的志愿者,他們自愿離開北京、上海,廣州這樣的大城市,到鄉村服務一年半載。但英強也向筆者談到:他們的事業發展遭遇人力瓶頸,愿意到鄉村從事公益服務的人太少了。其實,這些公益服務并非完全無償,他們還是可以提供一些報酬的。招募不到志愿者的原因恐怕就在于,很少有人愿意到鄉村居住、生活。
當然,這始終就是一個社會問題:每年大學生畢業分配,政府都要出臺新政策,鼓勵學生去9村。畢業生之所以不愿去鄉村,原因很多,比如城鄉差距過大,鄉村生活單調,沒有上升機會等等。在西方,青年人同樣不愿在鄉村生活。
不過,從社會學角度觀察、理解青年人的集體心理和行為模式是一回事,能否出現一些個例意義上的公益人員,志愿到鄉村服務,卻是另一回事。拿過去一百多年來在中國從事公益事業的西方人的事跡與在自己本土從事公益事業的中國人相比,不能不承認,國人遜于外人。
一個可能的解釋是:中國人的宗教情懷相對淡薄。羅馬帝國崩潰后,西方各民族逐漸基督教化。進入現代以來,宗教雖然遭到哲學的沖擊,遭到世俗化的沖擊,但基督教仍然深度影響著人們的精神生活,甚至影響著公共政策。比如歐洲不少國家都有帶著基督教字樣的政黨。生活在這種環境中,人們比較容易產生宗教情懷,而這種宗教情懷能夠激發出博愛、忘我的公益沖動。
相反,從周代開始,中國文化就高度人文主義化,或者說是世俗主義的。這種世俗主義極易墮落成物質主義。事實上,秦以后,物質主義就構成中國人精神的基底。而物質主義者必然是利己主義者,“人為財死”的信念必然導致“各人自掃門前雪”的行為模式。還好,在傳統社會中,正宗儒家始終在對抗它,試圖控制它,試圖鼓勵人們把惻隱之心擴充為利他主義的仁愛。佛教等民間信仰也通過種種通俗說教鼓勵人們積德行善。也因此,中國其實向來也不缺乏從事慈善公益的人力,臺灣慈濟功德會在全球的成功運作就是一個明證。
不幸的是,20世紀的中國知識人錯誤地把儒家當成現代化的障礙,不遺余力地摧毀它。結果,過去幾十年,物質主義和利己主義就不受控制地成為國人精神世界中的霸主。惻隱之心被無所不在的強大物欲抑制,仁愛成為稀缺之物。仁愛之心稀薄,利他的公益活動當然也就乏人問津。
讓人欣慰的是,最近若干年來,傳統正在復興,儒家被更多人予以正面肯定,同時有更多人進入宗教世界。由此,精神將會掙脫物欲的束縛,人們將會追求精神的快樂。利他主義的精神將在中國人中間重新開始生長,也會有更多人不計物質的得失,志愿從事公益服務。在“理性經濟人”看來,這種服務是賠本買賣;而在面向靈魂的人看來,這種服務能帶來最純潔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