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春艷



他們懷揣夢想而來,有利他主義的價值觀,并把幫助中國的貧困人群作為理想去堅守。
“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給他們,我自己的命是屬于他們的,我們已經分不開了,命運已經連在一起,如果我走掉了就沒命了……”盧安克坐在廣西偏遠山區東蘭縣板列村的小山丘上接受媒體采訪說出這番話時,無數中國為之動容。
這名德國男子已經不再年輕,他把自己從30歲到40歲這10年黃金時間傾注在廣西貧困山區的教育上,他所在的板列村小學的孩子們大都是“留守兒童”,“學生們需要的是一個能留在他們身邊的大人來代替在城里打工的父母”。他組織孩子們拍DV,設計村里的小路、觀察和體驗大自然……孩子們把他視為親人,在他的影響下慢慢樹立自己的獨立人格,規劃自己未來的人生。
10年來,盧安克沒拿過任何報酬,他把翻譯作品賺得的稿費捐給慈善機構,他在中國的工作生活靠父母每年寄來的4800元(人民幣)維持。
像盧安克這樣,以個人身份來到中國,并以幫助中國人擺脫貧窮和不平等為職志的外國人越來越多。
德國盲女薩布利亞·坦貝肯自2000年開始,與當地機構一起,先后幫助了96名盲童接受了日常生活技能培訓和藏、漢、英三種語言的盲文基礎教育;希拉里,一位在云南邊遠山區給孩子補習英語和募集資金興建希望小學的英國退休老人;阿魯道(ABJ),意大利的語言學博士,千里迢迢來到中國,他的愿望是讓全世界所有想學英語但沒有條件的貧困學生都能接觸到外教
對國人而言,他們是現代版的“白求恩”,是一群懷有國際理想主義和富有國際人道主義情懷的“世界公民”。對他們而言,地區與國家不是邊界,他們愿意關注本土之外的不平等與貧窮,愿意把自己的力量傾注在每一個需要幫助的地方。而在中國這個急劇轉變的國家,他們正在嘗試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一部分中國弱勢群體的命運。懷夢而來
“相較之組織志愿者,這些以個人身份來華的外國人時間應該更晚。”中國社科院社會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楊團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她近年主要研究NGO、NPO組織與社會發展,多年來接觸和幫助過大量的外國助華者。
據楊團介紹,最早進入新中國的私人非營利性機構是福特基金會,1973年由中央政治局政治處批準進入。新中國最早的志愿者來自聯合國志愿人員組織。1979年第一批聯合國志愿者共15人來到中國偏遠地區,從事環境、衛生、計算機和語言等領域的服務。
而真正以個人身份來到中國,希望為中國貧困人群提供幫助的外國人則出現于上世紀90年代以后,發達國家一些針對發展中國家的考察項目或旅游活動使他們開始了解中國,一些人因此選擇留在這里。德國青年盧安克就是因1990年夏天那次為期3個月的中國之旅,改變了自己的人生——決定留在廣西農村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
1997年德國盲女薩布利亞也是到西藏旅行,騎馬穿越西藏各地,發現那里的盲童少有接受教育的機會,便萌生了留在西藏幫助盲童的想法。而6年救助3萬貧困人群的加拿大人張紅,則是緣于參加1999年加拿大紅十字會援助中國西部弱勢群體的國際項目。
這些外國志愿者在中國的壯大則是在2000年以后,外國人到中國工作日益增多,一個新名詞開始流行——“社區洋志愿者”。
“群體的人數雖然無從統計,但據我了解像盧安克和薩布利亞·坦貝肯這樣深入到中國邊遠農村和山區的外國人只是鳳毛麟角,多數是因為工作原因在自己生活的中國一二線城市開展服務。”楊團說。
在國外,助人本身是生活的一部分,歐美等發達國家社區捐贈和救助活動相當普遍,他們來到中國后自然延續了這一傳統。
在上海有一個“洋太太團”群體,是由來自美國,英國、新加坡、瑞士、意大利。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家的100多位外國女士組成,幾乎都是丈夫在上海工作的家庭主婦,她們自愿組織起來幫助上海的貧困兒童,盡管其中人員有流動,但是愛心不斷傳遞,助學規模不斷擴大。
特瑞莎四年前隨丈夫和三個孩子一起來到上海,很快融入到社區活動中,2008年四川地震發生后,她和社區里的朋友為受災兒童募捐了大量的資金和衣物,現在她又開始為世博會忙碌。
年近花甲的布林克太太2003年3月隨丈夫來到中國蘇州,她主動承擔了獅山社區辦暑假英語培訓班的工作,每星期二上午,專門給孩子們義務上英語課。她還通過社區工作者聯系到附近學校為孩子們義務上課。
多來自發達國家
“這些在華從事公益事業的外國人應該是一群以30歲至40歲為生力軍的群體,現在也有向中老年志愿者擴展的趨勢。”長期研究NGO組織的社科院社會政策研究中心秘書長唐鈞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在志愿者組織中,40歲是一個分界,20歲至40歲為青年志愿者,40歲至69歲為中老年志愿者。在天津濱海新區,來自美國芝加哥的佛羅倫斯是一位70歲老人,在過去5年中,她陸續籌款數萬元,為智障孩子們買來了文具和生活用品、幫貧困殘疾人安裝了假肢。
盡管他們年齡跨度寬泛,但這些駐扎中國的“世界公民”卻有共同的特點:他們懷揣夢想而來,有利他主義的價值觀,并把幫助中國的貧困人群作為職志去堅守。
“在歐美等發達國家,社會早已解決了溫飽問題,貧富差距不大。根據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人在滿足了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之后,自然上升到自我實現需求。”唐鈞表示。比如美國社會,對志愿者服務時間長、表現特殊的人,在升學、就業等方面,會更被看重或被優先考慮。部分青年人還會選擇到國外尤其是發展中國家去游歷,去幫助其他地區需要幫助的人,有的就留在了那里。也因此這些助華外國人多來自歐美等發達國家,比如美國、英國、新加坡、瑞士、意大利、澳大利亞、加拿大、德國、日本等。自力更生
世界是平的,是一個大家庭。而中國在這個大家庭中是十分特殊的一員,因經濟飛快發展而進入急劇轉型的階段,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導致急劇的社會變遷,直接表現為經濟體制、社會結構、文化模式、價值觀念等各個領域的深刻變化。這對于社會成員的心理適應性提出了嚴重挑戰,在適應性較弱者身上則出現了程度不同的“心理震蕩”現象。
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問題,城市打工者的適應和能力提升、貧困家庭的救助等等,這些人群成為身處中國的這些外國志愿者的關注對象。
顯而易見的是,他們幫助的方式方法更加多元,領域也有所拓展。既有像羅琳那樣,以藝術方式來挖掘打工者的自身潛能,“注重心靈的影響和溝通”,也有“我開”網那樣,把西方慈善人士和中國邊遠地區的貧困農民聯系到一起,更有眾多的外國人投入到直接面對貧困者的活動中去,從語言教育、醫療衛生,擴展到心理救助、技術能力提升等領域。
這些志愿者沒有更
多的資金來源,他們往往通過個人收入來維持他們所從事的助人事業。
英國退休老人希拉里,因為經濟并不寬裕,只好以為青少年補習英語的方式來積攢資金。為此,她每天從早上9點一直忙到下午4點,中間不休息。終于湊夠6萬元人民幣建成了希望小學。意大利的語言學博士阿魯道(ABJ)亦是如此,從2000年到2004年,他在哈爾濱一邊工作一邊助學。對他來說,賺錢只是為了維持自己的生活開銷和幫助更多的學生。“我并不富有,我沒有錢,我需要錢,但對所有貧苦孩子來說,我任何時候都有錢。”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外國人到自己母國募集資金。據《中國新聞周刊》了解,發達國家社區慈善募捐非常普遍,不定期舉行社區募捐比賽,個人會把工資的一部分提前計劃用于慈善。當看到熟人帶來諸如非洲、中國等國家有需要幫助的介紹時,往往會伸出援手,不過這種通過熟人圈子得到的募捐相對有限,多數還要靠成立基金會的形式。
艱難前行
同時,這些現代“白求恩”的助華之路并非一帆風順,尤其是深入到中國邊遠農村和山區的群體。“一個城市人到貧困農村扎根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更何況語言、文化、生活習慣都大相徑庭的外國人。”楊團說。當地人看到他們不禁有這樣的疑問:“這些金發碧眼的外國人究竟來做什么?”
有藏地“白求恩”之稱的南希女士是楊團幫助過的外國人之一。
1990年,33歲的她在美國斯坦福大學念醫學博士,借學術休假的機會來到中國西藏,看到當地醫療落后,很多兒童因饑餓和營養不良而死亡,決定留在西藏幫助那里的人。這一留就是15年,為此她放棄了薪水更高、發展環境更好的工作。
南希在美國加州注冊成立了智梅基金會(Terma Foundation),專門為西藏醫療救助活動籌款。15年間,智梅基金會為西藏地區兒童健康項目一共籌集到700萬美元。
由于工作需要,她在西藏辦事處雇用了九名全職工作人員,都是本地人。在西藏這個敏感地帶,南希的做法常常受到質疑。來到西藏之后,一向樂觀的她常常哭泣,原因是她的項目計劃常常被當地衛生機構拒絕。楊團雖然幫助南希見到了中華慈善總會的項目負責人和衛生廳的有關負責人,但很多工作還是無法開展。“這樣的女白求恩我們真的應該好好愛護。”楊團感慨道。
“相較為數眾多的外國NGO等組織志愿者,這種個人行為相對勢單力孤,他們在中國長期發展需要包括政府在內的社會各界的支持。”楊團說。
附:歷史上幫助中國的外國人
明萬歷年間即有基督教教士陸續來到中國,但開醫院辦教育刷較晚,直到19世紀初,新教教士馬禮遜做大膽嘗試,在澳門、廣州開設眼科醫院,開辦書院。
鴉片戰爭之后,傳教士從沿海城市逐漸進入內陸省份,一些教士如林樂知、李提摩太、明思溥等在中國開辦學校、辦報、辦醫院、賑災。
民國時期,外國人傳教活動和社會改革運動結合起來,反纏足、要求女性受教育、消滅肺結核和滅蠅運動、救助軍閥混戰時的難民,都有外國傳教士和教會學校的參與。燕京、圣約翰、東畏、齊魯、金陵等教會學校成為中國的著名大學。
一些慈善基金會也加入到幫助中國人的活動中來,比如1915年,洛克菲勒基金會控制的中華醫藥委員會在北京成立了協和醫學院,洛克菲勒表人親自來為學校主持開辦儀式。
抗戰爆發后許多外國友人來幫助中國人,他們大多由外國政府、政黨委派而來,比如加拿大共產黨派來的醫生白求恩和印度尼赫魯派來的醫生柯棣華。德國商人拉貝并非志愿者,卻在南京大屠殺時保護難民和揭發日軍暴行而被尊為“活菩薩”。“飛虎隊”的陳納德將軍是國民政府的雇員,因帶領美國志愿者航空隊抗日而受到中國人的愛戴。
1949年之后,由于中央政府執行一邊倒的外交政策,西方人逐漸離開中國,只有蘇聯和東德等國的專家被政府派遣來到中國執行援助任務。1960年之后,這些專家全部撤走。(湯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