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仙臺尋訪中國痕跡

香雪海

只在林子里聽雨聲,在溫泉中看日落。在這里的每一天都讓他有戀愛的感覺

當我說要去仙臺轉轉,周圍的朋友哦了一聲,說那可以去看看魯迅了。仙臺就是這么個地方,這個位于日本東北宮城縣的首府城市,并不如它的近鄰北海道那般對游客充滿誘惑。當我問仙臺的出租車司機,仙臺有什么名勝古跡,他想了半天,告訴我仙臺不是個觀光城市,但你可以在這里看到傳統日本的一面。

我前往仙臺,是去尋找兩個中國人——一個是曾經的魯迅,一個是如今的查懋聲。

1904年魯迅東渡日本,他的第一站是東京, 等待他的是那幾年人數驟增的清國留學生群。魯迅冷眼審視,毅然選擇進入一個留學生也沒有的仙臺醫專。

我找到魯迅當年讀書的學校仙臺醫專,現在的東北大學。當我對路過的日本學生說出魯迅的名字,還在擔心是否需要更多解釋,他馬上會意將我帶到了校園中心的魯迅像前。他笑著說,“你是中國來的吧,所有想看魯迅的人都是中國人。他們喜歡到魯迅以前上課的教室坐坐,還喜歡找那個藤野先生。”

仙臺是魯迅的轉折點,也是中國與仙臺交往的起點,此后,仙臺與中國的痕跡,有了時代性變化的意味。

在仙臺的郊外,我同樣遇見了一位在當地頗有聲名的中國人。仙臺的傳統更多來自它郊外小城的意境。在距離仙臺20分鐘新干線路程的白石藏王市造訪溫泉旅館,是我此行的另一收獲。在這個偏僻小鎮開溫泉旅館的是個中國人,他是大名鼎鼎的香港亞洲電視總裁查懋聲。查懋聲投資上億,翻建了這個溫泉旅館。

旅行書上是這么介紹白石藏王這個小城的:“跨宮城縣與山形縣的藏王,是滑雪、滑板等冬季運動的麥加。這里以冰點以下冷卻的水蒸氣等吹拂到馬氏冷杉等樹木上凍結而成的樹冰而聞名。”

我要去的正是山間的一座溫泉旅館,名為竹泉莊。乘坐旅館大巴,在崎嶇山路行駛了30分鐘,我不禁感嘆它的隱蔽。要知道白石藏王這一站車僅在旺季停靠,因為大多時候這里鮮有外人到訪。

“我所有朋友都認為我瘋了,”查懋聲反復念叨,“但我覺得值得。”在外人看來,查懋聲此舉確實很冒險。在日本經濟如此蕭條的時候,選擇一個默默無名的小鎮開溫泉旅館。因此,旅館開幕式當天,不僅宮城縣知事村井嘉浩前來道賀,還吸引了大批日本當地媒體前來。

村井嘉浩公開表示感謝查懋聲在此置業,為振興當地經濟做出貢獻。而當地媒體則帶有一種危機意識地問,“您還打算繼續在日本其他地方置業嗎?”

日本人恐怕很難理解查懋聲的想法。他說,自從罹患癌癥后,讓他對生活本質的看法發生了改變。他走遍全球,卻感覺人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相似。而當他走到白石藏王,他感覺這里還保留著獨一無二的日本文化。他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就不斷來到這里,每次來都斷絕了一切與外界的聯系,只在林子里聽雨聲,在溫泉中看日落。用他的話說,在這里的每一天都讓他有戀愛的感覺。所以當聽說舊的竹泉莊破產了,他就毫不猶豫地收購下來,并重金聘請多國設計師重新設計,力求再現傳統日式風格。

“老竹泉莊的老板聽說我是中國人,寧愿破產也不愿賣給我。因為這里曾經接待過天皇。這也是這里獨特的地方,日本人的驕傲。” 查懋聲意味深長地說。

竹泉莊僅有32間客房,因此也決定了它必須走高端路線。服務生都是當地的山野青年,他們穿著黑色的制服,羞澀地幫你撐傘或者提行李。如今這里的總管家是個英語流利的日本人,這里雖然地處日本深山之中,官方語言卻是英語。

但是傳統又無處不在,讓你有著莫名的感動。比如開幕當天,首先查懋聲要向當地的地藏王神敬拜。神職人員穿著類似我國唐代的服裝,帶著高高的黑帽子,腳登黑色的高底鞋,念念有聲,引得全場肅穆。緊接著,一男一女在旅館門口敲起了太鼓,足足敲打了20分鐘,引得人們駐足觀看。這亦是為了慶祝開幕,好似中國人在開幕時放鞭炮求得開門紅的道理。

竹泉莊未來的客戶更多是面向高端的中國客人。“中國人如今都愛去北海道,會愿意來到這個日本東北的小鎮嗎?”我問查懋聲,他似乎并不擔心,“在我看來,許多有身份的中國人寧愿去一些誰也不認識他的地方。北海道已經被中國旅行團占領了。而竹泉莊則更適合這類人。”

竹泉莊四周確實充滿了高端享受的氛圍——高爾夫球場,更不用說三家滑雪場以及充滿原生態的奶酪工廠和藍莓農莊。竹泉莊的房間是在寸土寸金的日本旅館業里罕見的大開間,它為每一個客人都準備了日式的浴袍,穿上宛如江戶時代的男人。

日本人洗溫泉強調要三泡,分別是晚飯前一次,睡前一次,起床后一次。若能日日三湯,任何病痛都會遠離,快樂自然賽神仙。

我曾到訪過日本九州地區的大分,那個城市是個名副其實的煙城,因為家家都有溫泉,溫泉的熱氣裊裊上升,使得整個城市如一座蒸籠一樣,水氣潮濕。日本人愛好洗溫泉,但并非都如九州百姓這般幸福,平民百姓多愛去公共溫泉泡,或是偶爾與三五好友去到郊區的溫泉旅館,行溫泉之旅。

白石藏王這個地方的溫泉出自藏王山脈。在這個休眠火山的山頂,有一個隨著太陽光不斷變色的噴火口湖泊(俗稱為“御釜”)。湖泊內湖水酸度達到PH3.5, 硫磺濃度極強,所以沒有任何生物。它孕育著白石藏王這一帶所有溫泉的噴涌而出。

我穿著浴袍大搖大擺地走到溫泉浴場,卻發現偌大一個浴場就我一個客人。只有32個房間,能有多少客人?溫泉成為了專屬VIP的享受。我在露天溫泉里,看酒店周圍被竹林環繞,不見人煙,只見風吹過山谷,竹林搖曳。那一剎那,感受到人與自然的交融。

離開竹泉莊時,下起了小雨,走在這個小鎮上,偶遇的都是熱情招呼的村民。仙臺的中國痕跡似是不真實的存在,漸漸在我身后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