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浮生

恨不相逢于亂世

古詩有云“恨不相逢未嫁時”,意思是說只要君未娶妾未嫁,一切皆有可能,一旦女子嫁了人,黃花菜就全涼了。但在婚戀觀如此開放的今天,現代人感嘆的則是:恨不相逢于亂世。

為什么在一日三餐都難以為繼的困苦時期,夫妻都能白頭到老,而到了物質豐裕的現在,離婚反倒成了家常便飯?很簡單,現代人物質與精神上都追求自給自足,對另外一個人的依賴自然會減輕不少。

身處盛世有很多好處,燈紅酒綠,歌舞升平,不斷制造著感官上的滿足,但人們的情感卻在日復一日變得淺薄與脆弱。在流行的電視綜藝節目里,愛情的支撐點似乎只有“車房”二字了。

而在亂世,愛情反而回歸其本色——發生時的盲目,愛上時的勇敢,遭遇挫折后的堅韌,選擇后的堅持。世界名著與經典電影里的愛情,故事背景十有七八在亂世。亂世出英雄,亂世亦出真情。亂世讓人變得更加真實與直接,沒有時間來權衡利弊,也沒有周邊人等可供對比選擇,慌亂中抓著一雙手,那就是他了,從此天涯海角再不放開。

有人寫過這樣的“幻想”小說:在亂世,他和她被仇家追殺,情急之下,他將她藏于家中一隱蔽地窖下,之后數月無音訊。黑暗之中,她饑食干糧、渴飲雨水,終于盼到某一天他揭開窖門上遮掩的柴草,什么話也不說牽著她的手亡命天涯……

這樣的小說,如今在網上泛濫成災,大多是些大城市的女白領們閑極無聊的杜撰,但依稀可以看到現代人對現實的逃避,對古典愛情的向往。向往歸向往,但如果真讓某位連去趟超市都得汽車代步的小白領穿越回古代,恐怕那里有一個連的帥哥在等著她們也不干。所謂相逢相愛于亂世,不過是一種YY罷了。

亂世可以不講規矩,可以拍拍腦門子想一出是一出,不用為自己的魯莽負責,赤腳的不怕穿鞋的。現在私奔的故事為什么罕有了?因為穩定的生活秩序約束桎梏了我們。想和某人談私奔,說不定那人會說:“開什么玩笑,明天一早我還得打卡上班吶!”

不必為不能相逢于亂世而遺憾,在這個愛無能的時代,若能好好地愛一個人,哪怕一天,也勝過亂世的一年。

文/韓浩月

城事

好到太好

有個朋友最近出事了。用個化名,叫他韓生吧。

韓生是模范丈夫與父親,贏得長輩如岳父、女界如岳母的廣泛好評。在單位和社區里,他的好名聲好形象深入人心,堪比娛樂圈里的“三好生”濮存昕,一臉正氣,還溫暖,洋溢著一種主旋律的光輝。韓太很滋潤,由內而外地滿足,每次諸如開家長會之類的事情,都要隆重派丈夫出席,那么好的外形與口碑,是為家爭光的。

40歲左右的男人,生長于上世紀80年代那個浪漫的年代,所以韓生骨子里是浪漫風流的,但他很律己。男人一般都有夜生活,有應酬,但是他沒有,規矩得跟三角板圓規似的。晚飯后基本要陪太太走一圈,而且十指緊扣,總能聽到他們的笑聲。他喜歡說一些段子逗太太含羞捶他屁股。為什么是屁股?因為她心疼他的腰。他總喊腰不好,檢查數次,也沒有發現什么問題,但是夫妻達成共識要好好保護他的腎,每天都有靚湯伺候,韓太甚至愿意犧牲夫妻生活,以調養他的身體……

有時,連韓太都覺得真是難為了他,那么好的一個人,好到匪夷所思,甚至家里的寵物,都刻意不養雌性的,人家好男人典范馬英九先生家里養的狗都可以是母的。

總之,他的工作生活有章可循,基本到了制度化地步,若想見縫插針做什么好事,也沒有作案的時間。

他還有一個好習慣,如小布什、馬英九那樣堅持每天早上6點起床,出門跑步,8點汗流浹背準時回家,洗個熱水澡,吃飯,上班。那兩個鐘頭里,韓太在家煮冰糖蓮子桂圓紅棗粥,用精美的碗盛著,然后幸福地看先生幸福地吃掉,才依依不舍上班去……

有一天早上,韓太突發奇想,悄悄跟著他去晨跑,要給他個驚喜,特務一般尾隨到小區門口,遠遠地看見丈夫居然打車走了,心想:或許他是打車去省體育中心或者鼓山腳下,再正而八經地跑……因為沒有準備車費,只好笑笑回家。

次日,韓太神不知鬼不覺地打了的,不緊不慢跟著韓生的車。司機狐疑地看著韓太興奮的表情,忍不住問:你是不是要捉奸?韓太很生氣:“想到哪里去了!”可是原來浪漫的想法莫名其妙地被司機一句話給褻瀆殆盡。拐過幾個街道后,前車突然停了,韓生匆忙進了一個單身公寓。被勒令停車的司機再次狐疑地看著一臉疑惑的韓太:“還等嗎?”韓太交錢下車,在路邊一棵樹下等著。

等了大概45分鐘,仍然不見丈夫出來。韓太仿佛明白了什么,隨手攔了車,偃旗息鼓萬念俱灰地回家。8點左右,丈夫準時到家,一如既往地雙頰緋紅、唇齒含笑。坐在沙發里的韓太抬頭哭道:“11年了,不管刮風下雨,每天你都這樣去見她?”“什么她?”韓生本能地想狡辯,可是看到太太滿臉淚水,只好跪下,一五一十全招了:是的,那個“她”是存在的,一直單身,不要名分,不要金錢,也不會搞破壞,只要他每日一個半鐘頭的身心陪伴……

這就是“三好生”韓生的秘密。

文/羅西

流年

晚春

那時候,她是紡織廠的女工,到了結婚的年紀,廠子里的工會主席就給她介紹了個對象,是隔壁機械廠的工程師,南方人,一個人在這邊。兩個人見了幾次面,就談婚論嫁。工程師說,他有個弟弟是傻子,現在老家,結婚后,恐怕要把弟弟帶過來一起住。那是七幾年,人們倒不十分看重這些事情,她又年輕,不知輕重,就答應了。再說,她也見過街道上的傻子,一個個歡天喜地,很開心的樣子,看起來也沒什么不妥當。

傻子弟弟就到北方來了。冬天要穿襯衣,夏天穿著棉襖死也不脫。高興的時候嗷嗷叫,吵得四鄰不安;不高興就砸東西,撿著什么砸什么。沒多久,她家里就沒一件完整的東西,流行的三大件也買得起,但就是不敢買。

傻子又喜歡拾破爛,枯樹、爛紙箱子、瓶子罐子……歡天喜地撿回來,把單元門都堵住了,還不讓人收拾,若少了一件破爛,他就哭,鬧,還動不動就走丟了,幾天也不見人。她也不是沒動過念頭,希望他干脆再別回來,但還是三更半夜打著電筒四處找。有一次,她請了三天假,累得半死,披頭散發地把傻子找了回來。回到家里,她站在結婚時候別人送的鏡子面前,看著鏡子上“喜喜”字中間被傻子砸出的裂縫,真是動了離婚的念頭。

也還是沒離。后來有了孩子,傻子更加成了個危險人物。有一天,她不過去廚房沖了下奶瓶,再回來,就看見傻子正給孩子喂滾燙的開水。從此,反鎖房門就成了她的下意識舉動,有時候,正在機器前,她也會疑心自己忘了把孩子鎖好,簡直要急瘋了。孩子5歲,一家人去公園,一轉眼,傻子就把孩子送到了秋千上,一邊大笑,一邊越推越高。孩子18歲的時候,她覺著這孩子真是命大,覺著自己真了不起。

20多年時間,親戚鄰居就沒停過勸她。有的動員她在郊區果園里找個泥房子,給老鄉點兒錢,把傻子丟到那里去;有的干脆就說,傻子得了病就別給治了。她非常愕然,也不會說別的,只說:“那也是條命啊!”

后來,廠子不行了,他們一家靠著兩個人的內退工資,再干點零活,供著兒子上了大學。兩口子似乎都覺出自己老了,傻子卻活得愈發旺健。她就發愁,他們都走了的話,傻子不就成了兒子的負擔嗎?

不過,傻子還是死在了他們前頭,一場肺炎,短短幾天就要了他的命。

葬了傻子,回到家里,她感覺自己真是累極了。到底是慶幸、解脫、難過,都說不上,心里空空的。她坐在窗前,后院里,晚春的青草上槐花落了一地。

文/韓松落

閱人

80后男公務員小某

小某,男,上世紀85年生人,籍貫江蘇,體瘦削,性綿軟。

一般說來,小孩剛進機關,都搶著打開水掃地,小某卻從來不搶。于是有人婉轉提醒說,小某,忙一上午了,來,喝點水。小某卻一臉木訥地說,我沒忙啊,不用喝。確實,他連杯子都不帶,渴極了,跑到后門小店里買上一大瓶可樂一氣灌下,解決。

上班不過月余,小某在某個周一早晨神秘失蹤,手機處于關機狀態。在領導憤怒的眼神中,辦公室同仁不斷打小某手機,始終不通。到了下午,小某來電話了,嗓音極低地說:處長,我家花花(傳說中一只撿來的小母貓)昨晚生孩子了,我得給她做個月子……處長當時只覺眼前一黑,差點沒昏厥過去。

都說機關就像一棵爬滿猴子的樹,往上看全是屁股,往兩邊看全是耳目,往下看全是笑臉。但在小某這里可不見得能看到笑臉,人家深沉得緊。于是,上面的人就有些不平衡了。漸漸地,在小某身上,就集中了時下50、60、70后對80后的所有負面評語:草食男、月光族、啃老族、英語巨爛族,還有機關里常用的責任感不強、團隊精神弱、精神萎頓,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一年下來,小某在這個處是不能待了,我三生有幸,小某換到了我處。有了前車之鑒,我對小某從不寄予厚望,只是抱了一顆冷眼旁觀的心,想看看這80后到底都是怎么構成的。

某天上午,小某臉上帶彩來上班,一問,說是昨日與房東發生沖突,兩人動手互有損傷。還沒來得及容我走“報沒報案”之類的俗路子,小某開口了:處長,您先借六千塊錢吧,我不想再回那里住了,另找了一個地兒,要先交六千押金。此情此景,我若不借,怎生為人?于是,迅速跑到銀行取出錢,小某一手接錢一手交借據:借銀六千,擇日歸還。

轉眼又是一年,小某無風無雨也無錢。

2010年4月14日,玉樹地震,我分派小某盯網絡輿情。小某一反常態,極其認真負責,有時深更半夜都發來短信報輿情。捐款的時候,大家正在探討局級多少、處級多少、科員多少時,叮咚一聲響,就坐在我前面的小某在MSN上發問:處長,我想捐兩千合適嗎?我想了想,回復他:不太合適吧,一般工作一兩年的科員不用捐那么多,你要是捐得太多了,別人會有壓力的,再說,你有那么多嗎?小某答:我有一千三,你再借我七百吧?

實話實說,我當時也差點眼前一黑。

事后,我聽說,小某在單位按正常數捐了款之后,又到小區附近捐了一次,并且還因為工作人員對一個來捐款的小孩子不夠熱情而跟人又吵了一架。

這就是80后男公務員小某。

文/豬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