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女兒正在讀初三。從小她就偏科——偏文,“四書”、“五經”看得熱鬧,把《紅樓夢》家譜畫成圖,理得清晰。上了初中,她的好日子沒了,數、理、化大山般壓下來。經過兩年的打壓,她終于開竅了,開始喜歡數理化了,畫線路圖,能畫得像牡丹,分數也上去了。
應該高興吧?壞了,她不喜歡語文了,因為學語文像學理科,文字一步步的進展都被規定死了,起承轉合似齒輪般精確。老師經常呵斥她的是:“你這是要表達什么意思?為什么不點題?”
女兒告訴我,老師的要求太OUT了,以一個事實反襯另外的事實,不能說得那么直白,否則太沒技術含量了。
我明白女兒的意思,不知怎地,她把我的敘事習慣繼承了。但我不那么直白的習慣不是為了技術含量,而是怕惹事,怕給編輯添麻煩。
比如那篇《異父異母的智利兄弟》,我想說政體、國體、社會、經濟等等,這要在一千字的篇幅里都點到,不僅要語言精煉,還不能刺激惹麻煩。
從第二段開始,每一段都在講一樁事務,依次是:礦井的設施,體現不同的成本概念;官員與律師的關系,官員在社會中的角色和位置;官員腐敗問題;兩國礦工收入的比較;國有企業在突發事件中的作用;宗教的作用;公民民族意識;民眾情緒;官員政治意識;不同的普世價值,比如我們不承認三權分立的制衡原則;政府的指揮渠道;共同利益分配;政府信譽;法律。
涉及的這些話題,很多都是敏感的,能夠在《中國青年報》這樣的媒體順利刊登,確實需要特殊的敘事方式,但正由于特殊,有些讀者就不易理解,至少不一定理解我最想說的是什么。
比如《中國青年報》的編輯給這篇文字刪了一段:“升井后,有礦工的妻子和情人一起跑來迎接。在中國也會有同樣的情形,只是一些情人是二奶。”編輯認為,中國的礦工窮,不會包二奶。我的原意不是指礦工包二奶,而是說中國也有情人關系,但許多不是兩情相悅,卻是更加商業化和供養的關系,中國社會的銅臭味太重了。其實,這一段反倒不那么敏感。
由于總是不點題,確實損失了閱讀的明晰,也常常使我的意思表達打了折扣。但在當下的新聞語境中,只能忍受損失。就像為了走路,哪怕是坑坑洼洼也得捱著,漸漸地習慣了一瘸一拐,只怕等將來大道平坦了,卻已不會跑了。
只好這樣了。用自己的殘疾,換來讀者的意會。
作者漫像 / 楊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