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外經貿形勢及人民幣升值問題

梁艷芬 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

關于中國外經貿形勢，我個人基本判斷是：隨著世界經濟衰退的結束和復蘇步伐的加快，我國出口的外部環境將有所好轉，2010年外貿出口可望出現恢復性增長。但也有不容忽視的難度和風險。

2009年中國成為全球最大出口國，出口額達到12020.5億美元，而德國的出口額為 11279.4億美元，中國的出口高出德國741億美元。2010年能否保持這一地位？怎么繼續保持？是一個現實問題。

從我們面臨的外部環境看，2010年世界經濟形勢應好于2009年，但也存在許多不確定性。一是由政府主導的經濟復蘇，后續能否順利地由私人資本和私人消費所取代，成為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二是失業率能否放緩；還有其他一些問題。總之，2010年世界會繼續復蘇，但力度有限，充其量是低速增長，為此我們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

其次，貿易保護主義影響評估。全球經濟衰退使新一輪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其具體手段則是兼顧傳統手段和新興保護措施雙重特征。一是濫用貿易救濟措施；二是采取提高約束關稅或對進口產品采取禁止或限制措施；三是對進口產品設置技術性貿易壁壘；四是出臺扶持本國產業的補貼、資助措施；五是通過貨幣貶值等手段保持出口競爭力。據世界貿易組織（WTO）報告，2008年秋天以來，至少有22個 WTO成員采取了提高關稅、支持國內產業發展政策等貿易保護主義措施。其中，阿根廷、巴西、埃及和俄羅斯提高關稅；印度限制進口；美國、加拿大、法國、德國、英國、阿根廷、巴西、瑞典和意大利實施出口補貼；印度、阿根廷、巴西、墨西哥和秘魯實施反傾銷；印度和美國實施特保調查；歐盟提高技術標準；俄羅斯、哈薩克斯坦、韓國、泰國、新加坡和印尼進行貨幣貶值；美國購買國貨等。

2009年，國外對我發起116起貿易救濟調查，總案值約127億美元，較上年分別增長 23%和102%。其中，2009年前三季度，美國對我發起14起，涉案金額58.4億美元，占同期我涉案金額102億美元的57%。

一般來說，經濟增長速度與貿易保護主義呈負相關關系。從目前看，全球經濟衰退基本結束，后危機時代，貿易保護主義壓力有望逐步放緩，特別是危機爆發時的一些臨時性保護措施，如提高關稅、限制進口和出口補貼等，將隨著各國經濟刺激措施的結束而退出。但是，一些國家產業振興計劃中的保護手段，如歐、美的汽車產業振興計劃中的減稅和現金補貼；在新貿易保護主義理論指導下的新興保護手段，如以保護環境和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為名設置的貿易壁壘；以經濟安全為由保護國內產業和就業的做法；將勞工、福利、環保等社會問題與國家間的貿易不平衡、貨幣及財政政策相聯系，在貿易和技術等領域設置壁壘等；在后危機時代仍將存在，而且呈現長期化趨勢。

第三，中美貿易問題。美國是中國最大出口國，也是中國主要順差來源地之一。金融危機爆發后，美國政府從戰略、政策層面極力促進對外貿易，制定和實施了清晰、系統和針對性很強的對外貿易戰略，將貿易作為突破口，尤其是在對華貿易戰略上更是如此。在美國政府最新發布的“全國主動出口”的新戰略中，美國政府除了將設立“促進出口內閣”，從加強貿易拓展、方便貿易融資以及強化貿易規則“三管齊下”扶助美國企業開拓海外市場外，為美國出口企業“消除海外壁壘”也是其中重要一環，而要消除的海外最大貿易壁壘就是中國。如最新鼓噪人民幣升值就是其手段之一。奧巴馬近日提出，美國需要監控世界各國的外匯政策，以確保各國不會通過讓本幣貶值以獲得不公平的優勢。奧巴馬雖然沒有明確提及中國的人民幣，但美國一直在敦促人民幣升值。還有可能正式將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以警告人民幣需升值。而美國貿易保護主義做法還會在全球產生連鎖和示范效應。

第四，我國內部政策會否發生變化。2009年中國出臺了一系列鼓勵出口的政策，出口退稅最為突出和有效，據統計，2009年出口退稅合計金額7000億人民幣。2010年能否繼續也將影響到出口。

最后，談人民幣升值問題。

受金融危機影響，2008年7月至今，人民幣匯率基本穩定在6.82-6.84之間。隨著中國出口的持續增長、隨著危機的結束，人民幣升值呼聲再起。有機構預計，人民幣/美元匯率將重新開始升值，到2010年底時將達到6.4-6.5，升幅5%左右。

從一般經濟學意義上說，人民幣有較為充分的理由升值，如出口規模第一、順差最大、外匯儲備最多。匯率升值有助于防泡沫，抑制輸入型通脹，調整經濟結構，促進產業轉移內地，加速出口結構升級。人民幣升值可以降低進口成本，人民幣升值還提高了中國人的國際購買力，與此同時還可以堵住美國人的嘴，應該升。但目前確實又不能升。

理由之一：最直接的理由是中國絕不會屈服于外部壓力

不能美國人一壓人民幣，人民幣就升值。中國仍會按照主動性、可控性和漸進性的“三性原則”逐步推進人民幣的市場化，這個大的方向不會改變。因為，匯率是一國實現自身經濟利益和均衡的手段，屬一國內部事務，匯率上的合作基于相互信任和互利。而且人民幣兌美元的均衡匯率如何，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說清楚，人民幣可以貶值，也可以升值，這主要取決于中國國內經濟的要求，世界對此應該有耐心。而且，中國對日元升值所造成的沉痛教訓，也有戒心。

理由之二：人民幣升值不能解決美國所謂平衡問題

以美國為例，其巨額貿易逆差是由其經濟結構決定的，衣食住行中許多低端制造業部分，由于勞工成本過高，美國在全球根本不具備比較優勢。壓迫人民幣升值，固然會打擊中國的出口，但美國不從中國進口，便會從其他國家進口，其總體對外貿易格局難以發生根本性變化。我們設想一下，如果人民幣馬上實現25%的升值，而亞洲其他貨幣匯率不變，美國雖然減少從中國進口產品，但會增加從越南、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和泰國等國的進口，導致即使中美之間的貿易順差會下降，但美國整體的貿易逆差狀況卻不會發生改變。

林毅夫曾在2009年11月就表示，人民幣的升值無法幫助全球經濟恢復平衡，反而會阻礙全球復蘇。原因在于，從中國進口的消費品會更貴，這將遏制美國的消費需求。對中國來說，穩定的人民幣對保持中國出口經濟的運轉至關重要，而中國充滿活力的增長對全球復蘇很重要。如果美國和中國沒有復蘇，對全球經濟不會有什么好處。

理由三：人民幣升值對出口企業的傷害

目前，商務部、工業和信息化部都正在對勞動密集型行業進行壓力測試，以期厘清人民幣匯率的變動，會對紡織服裝、制鞋、玩具等行業造成何種影響。據對幾類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對口商會粗略估算，人民幣每升值1個百分點，行業的凈利潤率就將直接下降1個百分點，而當前這些行業的平均凈利潤水平僅僅在3%-5%。

如果僅僅考慮國內5萬多家的規模以上紡織服裝企業的出口額，且不考慮企業的提價因素，在相對靜態的模型中測算發現，人民幣對美元每升值1個百分點，這5萬多家企業的凈利潤將直接減少50億-60億。考慮到2009年該行業1331億元的凈利潤水平，人民幣匯率每一個百分點的波動對行業凈利潤影響的程度在4.5%左右。當前，紡織服裝行業的平均凈利潤水平大致在3%-4%，稍好一些的企業利潤率在 5%-6%，如果人民幣升值的幅度達到5個百分點，就意味著規模以上企業300億的純利潤損失，“超過企業能承受的極限”。

理由之四：我國匯率制度改革問題

事實上，早在1993年，我國就提出了匯率機制的改革步驟和目標。既首先實現經常項下的浮動匯率制度，然后實現資本項下的可自由兌換，2010年實現整個國際收支的自由兌換。但一系列的事件，打亂并影響了中國匯率制度改革的步驟。首先是 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對中國資本市場的開放產生影響。之后，9.11事件、中國入世等。

直到2005年，中國進行了一系列匯率制度市場化的改革。一是匯率雙向波動，同時加大匯率波幅，波幅從最初的1.5%擴大到目前的3%。二是增加交易品種。改變過去只有美元和港元交易的情形，增加了歐元和日元。同時，允許企業做遠期或掉期外匯業務。三是擴大交易主體。由原來4家國有商業銀行和3家股份制商業銀行擴大到所有具有即期結售匯業務和衍生產品交易業務資格的銀行，并且實行備案制的市場準入方式。

但上述改革，都沒有觸動核心問題，既資本項下開放和人民幣自由兌換問題。為什么？仍然是國際環境問題：過去10多年里，全球金融業的膨脹達到了史無前例的高度。國際資本流動的增長速度過快，遠遠超出國際貿易和國際生產的增長速度。既虛擬資本或金融資本的膨脹遠遠超出實體經濟。無論是短期資本、還是對沖基金規模都很龐大。到2007年底，全球股票市值為62.7萬億美元，債券余額為78.9萬億美元，1000家大銀行的總資產規模達到96.4萬億美元，金融衍生產品的名義價值更高達674萬億美元。四者合計，全球金融資產的名義價值是實體經濟的16.4倍，而在1998年時，這個數據僅為6.2倍。（2008年末，全球股票市值幾乎較高峰時下跌了一半，金融衍生產品名義價值較之前下跌了24.6萬億美元。）

國際間的過剩資本流動帶來一個國家、一個地區乃至全球經濟發展的不穩定性。巨額的貨幣資金要在全世界各個角落獵取利潤對象。風險壓力太大，這次金融危機的爆發，國內再度慶幸中國嚴格的資本管制，次貸危機對我國的直接影響有限。

因此，中國政府決策者對于人民幣完全自由兌換的進程，將繼續會保持非常謹慎、漸進的態度，決不會加快步伐，也不會按照國際游資預測或鼓噪的軌跡走。

那么，如何緩解人民幣升值壓力？

第一，從人民幣匯率制度本身看，應增加匯率彈性。同時制定人民幣匯率機制改革時間表和資本市場開放的戰略目標。

第二，增加進口，減少順差，可適度減輕人民幣升值壓力。進口不僅是服務于國家經濟和戰略的需要，也是有效化解貿易摩擦、營造和諧外貿發展環境的需要。而且，不僅要擴大從發達國家進口，還要擴大從發展中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的進口。進口產品除了先進技術設備、關鍵零部件和國內緊缺物資外，對于高關稅產品，如奢侈品，可通過降低關稅等手段增加進口，這在某種程度上可減輕出國旅游團的采購負擔，對平衡我國貿易收支也起作用。

第三，擴大對外投資，促進國際收支平衡。通過擴大對外投資，實現我國產業發展的全球布局。將紡織、輕工、家電等我國傳統優勢產業有序向海外轉移，使中國海外投資企業的當地銷售和當地出口與本土出口結合起來，轉移部分出口產能。同時達到提高我國企業的國際分工地位、應對貿易壁壘，轉移貿易摩擦的目的。

第四，切實提高企業競爭意識和競爭能力。為減少企業依靠價格優勢競爭國際市場，最根本的措施在于，企業應當也必須更加重視經濟結構的調整、經濟增長方式的轉型、自主創新能力的增強、核心技術的掌握，真正從粗放型、勞動密集型轉向技術型、技術密集型。對于低價經銷給國家和同行造成損失的企業，設立退出機制和懲罰制度。

第五，充分發揮在華跨國公司的作用。目前，中國已成為美國跨國公司海外利潤的主要來源地之一。充分利用美、歐等在華跨國公司在本國的話語權，緩解人民幣升值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