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貝多芬說:我情愿寫10000個音符,也不愿寫一個字母。
而我,情愿用10000個字,去換貝多芬的一個音符。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稀罕。
有什么辦法?在偉大的藝術與它謙卑的粉絲之間,就存在著這種不平等。
但我依舊虔誠地朝拜著,并且相信:每寫下10000個字,就與音樂圣殿的距離又近了一個音符……
如果了解一支樂隊,需要一株植物來描摹它的氣息的話,那屬于Sigur Rós的植物一定是玫瑰,艷麗、神秘,并且Sigur Rós的意思即為“玫瑰的勝利”。
如果了解一個樂隊,還需要一個季節做背景說明的話,那屬于Sigur Rós的季節,一定是冬天。
你看,Sigur Rós是來自冰島的國寶級樂隊,冰島啊,余秋雨說:“冰島——僅僅兩個字,把寒冷、孤僻、遙遠全然付諸人們的直覺。”在我的想象中,那座四處是冰的島,它的玩音樂的子民的手指,一定像《超人特工隊》里酷冰俠Frozone的手指一樣,所觸及的音符皆會變成冰。不過,之所以覺得Sigur Rós屬于冬天,是因為我聽Sigur Rós時,正值北方一年中“最難將息”的時候:秋末冬初,房間里還沒給暖氣,在辦公室戴著耳機反復聽樂隊最為出名的兩首歌《Hoppipolla》和《Saeglopur》時,只覺得音符如冷風侵入骨髓,極度寒冷,不過,邊聽邊跺著凍僵的腳,跺腳的聲音好像為Sigur Rós那用鋼琴、E-Bow吉他和鼓聲所營造出來的飄渺音樂,又增添了一樣伴奏。
近幾年迅速崛起的冰島樂隊Sigur Rós,在推出自己的第四張專輯《Takk……(感謝)》之后,開始了全世界范圍的巡回演出,將音樂的種子廣泛散播之后,Sigur Rós回到家鄉冰島,他們發自肺腑地說:“旅行過越多的地方就越感謝世界,越感謝冰島”,他們決定要將自己的謝意表達出去。
你相信歌手的感謝之語嗎?我是不相信,記得在某一大型晚會的錄制現場上,一位哈爾濱籍的女歌手曾站在舞臺上深情款款地說:“感謝家鄉父老鄉親對我一貫的支持,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這時,身旁一位工作人員小聲嘀咕:“不用謝,把你的出場費留下就行。”那可是一筆數目很可觀的酬金,盡管是公益性質的演出,但在談到出場費時,那位女歌手錙銖必較,完全忘記了“家鄉的父老鄉親”,所以看她站在聚光燈下淚光閃閃的樣子,我只覺得好笑。
但是Sigur Rós卻不一樣,他們籌劃了一次特別的回鄉之旅。他們來到家鄉的多個小鎮上,舉行了二十多場沒有宣傳、免費參加的戶外演唱會,讓居住在偏僻之隅的每一戶居民只要走出家門,就可以欣賞到“我們這個星球上最大牌、最具魅力的后搖樂隊”的現場演出。
在教堂,在小型音樂廳,在破舊的木屋前,在廢棄的漁船上,在被遠遠拋棄的社區會所中,在林地中,在陰暗的洞穴里,在歐洲最大的一塊未被污染之地卡拉努卡……Sigur Rós的音樂穿起了冰島人分布的全新范圍。
而在密布著火山和間歇泉的冰島上,生活著“全球最緘默、最未被充分了解的”一群人,得知Sigur Rós到來的消息,他們穿上節日的盛裝,穿過樹林,踏過溪流,從四面八方趕到演出現場。有時人很多,有時就有幾個,每一個人都異常安靜,絲毫沒有聽現場的那種狂熱和沸騰。
那些放下活計走出家門的聽眾,佇立在那里,猶如被音符風化的山巖,表情稀少的臉上,流露著Sigur Rós最希望得到的解讀:他們聽到的音樂就是來自自然的聲音,因為他們分辨不出哪些是寒冷的北太平洋氣流在吹過,哪些是主音Jonis在用大提琴的琴弓來演奏電吉他,哪些是冰河在冰川上緩緩流動,哪些是鍵盤手Kjartan在敲擊大黃木琴,哪些是地熱鹽水湖的水汽在蒸騰,哪些是Georg Holm在用貝司低吟……據說美國的登月宇航員出發前,都到冰島適應環境,因為那里酷似月球表面,更近天上而非人間,而生于斯長于斯的Sigur Rós的音樂中也少有塵世的躁動,空靈飄渺,純凈悠遠,宛如天籟之音,“是上帝從天國灑下的黃金淚珠,是鯨魚對外太空發出的聲納”……
余秋雨在他的《行者無疆》一書中提到,他曾讀到過一本由冰島學者寫的小冊子,開篇就是這樣一段話:“一個被遺忘的島國,有時甚至被一些簡易地圖所省略……它一直處于世界發展之外,有人說,如果冰島從來沒有存在過,人類歷史也不會受到絲毫影響”。用這樣的語言來談論自己的國家,余秋雨先生說這“有一種我們很少領受的涼爽”。
從Sigur Rós 的回鄉之旅中我體會到了那種涼爽,即使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個聽眾,也影響不了Sigur Rós專心致志的演出,因為那些細密、深邃的音樂不僅獻給他們安靜的同胞,更獻給他們腳下的那片土地:連綿的冰原,沉默的巖石,清冷的沙洲,寂靜的峽灣……“我們的音樂深深的來自這片土地”,主音Jonis那標志性的假聲吟唱,猶如云霧一般將家鄉攬入懷中。
在旅行的最后一站,雷克雅未克,Sigur Rós猶如被驚醒一般,音樂風格由靜謐沖向癲狂,讓人終于感受到空靈中有些冰涼的Sigur Rós火熱的音樂內核,那是又一種冰島式“地熱”吧?
當年當司各特、瓦格納、海明威、博爾赫斯等人讀到冰島最著名的史詩《薩迦》時都異常興奮,他們只遺憾,海險地荒,未能到冰島去看看。看過記錄Sigur Rós回鄉之旅的音樂紀錄片《Heima》之后,我卻絲毫未涌起去那座遙遠之城看一看的念頭,因為冰島就在Sigur Rós的音樂中,旅途上,感念里……每聽一次Sigur Rós的專輯,我就去了一回冰島,千遍萬遍,千里萬里,已沒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