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純一郎當初以“改革無禁區”等為標榜登上首相寶座,對外政策采取“對美一邊倒”,不惜以一再參拜靖國神社來顯示對亞洲的蔑視,對內則高舉“郵政民營化改革”的大旗,也曾風光一時,但最終在社會兩極分化加劇、外交失策的批判聲中下臺。作為近年日本政壇難得一見的“長期政權”,小泉本來有機會通過真正的經濟和社會改革,鞏固自民黨政權的基礎,但他實際上留給后任安倍晉三的是一個“爛攤子”,使安倍在2007年的參議院選舉中遭遇“滑鐵盧”,形成“擰勁國會”,自民黨的政策難以順利通過和實施,安倍內閣也隨之成為“短命內閣”。這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無論是安倍,還是其后的福田康夫首相,以及麻生太郎內閣,盡管有各種緣由,但造成“每年一相”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還在于他們都未曾拿出和踐行能使日本經濟走出困境的方針政策。當世界金融危機來臨,麻生內閣雖也進行了積極對應,但仍難得到國民的認可。最終在2009年8月舉行的大選中使自民黨慘遭敗績。
實現“政權交替”后的民主黨,能否成為長期政權以貫徹其政治理念與政策,也必須在經濟上有所作為,才能鞏固政權。
日本經濟發展的“第三條道路”
民主黨主導的“鳩山內閣”上臺以來,為在經濟領域的體現其“友愛”政治理念,同時也出于與自民黨政權的經濟發展路線劃清界限,或者說基于戰后日本經濟發展的經驗教訓,民主黨擇定所謂“第三條發展道路”。這在鳩山內閣于2009年12月30日以“閣議”形式通過的《新的增長戰略——走向輝煌的日本》中有清晰的表述、,該文件指出,所謂“第一條道路”,是指由公共事業拉動的經濟增長。從戰后到經濟高速增長的六七十年代,由公共事業推動的國家和地方建設,因為使人們看到了光明的未來,這一增長道路發揮了效用。當時,大量勞動者從生產性能低的農村流入大都市,從事產出性能高的制造業,并由此帶動了消費和需求,從而使日本經濟得以擴大。其間,對新干線、高速公路等基礎設施的投資效果非常可觀,而它們自身也對經濟的發展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但是進入80年代以后,以基礎建設和大都市所得的稅收,作為統一的公共事業,以工程費的形式向地方分配,如此則形成了“土木建設型國家樣式”,同時也產生了由政治家和官僚來分配利益的構造。公共事業對農村勞動力就業、縮小城鄉差異發揮了一定作用,但地域孤立的經濟和生活基盤也隨之喪失。結果,這時的所謂公共事業與整個國家的經濟增長并無關聯,反而積累了巨額的財政赤字。
該文件所指出的“第二條道路”,是指2000年在“構造改革”名義下進行的基于“供給”來提高生產性能的增長戰略。即通過規制緩和、推動勞動市場的自由化等,也即通過活用市場原理來提高生產、達到經濟發展的政策。雖然一部分企業由此實現了提高生產的目標,但財富也就只向被選擇的企業集中,而中小企業的“廢業”也由此增加。全體國民的收入也未見提高,購買需求持續低迷。
為了糾正依賴公共事業和財政的第一種做法和過了頭的市場原理主義的第二種做法,鳩山內閣制定了以國民生活為“主眼”的“新增長戰略”,作為實現經濟發展的“第三條道路”。該戰略的基本方針有三:一是注重“需求效應”,二是重視“就業效果”,三是“智慧活用”。該戰略的基本目標是:實現GDP由2009年度473兆日元到2020年的650兆日元的增長,也即到2020年度的年平均名義GDP要超過3%、實際GDP要超過2%;而失業率則控制在3%以下。為實現以上目標,該戰略制定了如下具體措施:首先是在日本的強項領域,即環境、能源方面。通過進一步的技術革新,支持節能型社會的建設,制定電力的固定價格購買制度等舉措,到2020年,要達成產值超過50兆日元、140萬人就業、減排13億噸(日本在該期間的排放總量)的目標。第二是在健康(醫療、護理)領域,通過革新醫療技術,研發新的醫藥并加速其實用化,以亞洲為市場目標,到2020年,達成實現產值45兆日元、280萬人就業的目標。三是在觀光事業方面,通過簡化簽證、整備觀光設施等,到2020年,外國人訪日者要達到2500萬人,解決56萬人的就業問題。另外,與此密切關聯的還有科技發展、人才培養。與亞洲各國的相互提攜——這對于達成上述戰略目標,推動日本經濟的發展都是至關重要的抓手。
從“混凝土”到以人為本的經濟發展理念與2010財年預算案
以上作為體現鳩山內閣所選定的不同于自民黨經濟發展道路的“新增長戰略”,就現在的節點來看,也只是一個愿景。但民主黨若能成為長期政權的話,它也就預示了日本經濟的未來發展方向。就目前而言,在民主黨主政的條件下,經濟的主導權當然在鳩山內閣手中。筆者認為,有四個相關聯的文件是解讀眼下日本經濟的關鍵——2009年大選時民主黨的選舉綱領,即其“政權公約”,以及上述“新增長戰略”,還有已于1月25日在眾議院通過的鳩山內閣提出的2009財年第二次補充預算案,再就是要提交這次通常國會審議的2010財年預算案。如果從更深一層解讀的話,鳩山首相結合選舉所發表的《我的政治哲學》、《日本的新道路》以及他在國會的施政演講,都是應該參考的。作為日本經濟發展的理念,所有以上相關文件資料都有一貫穿其間的主線,即反對經濟發展中的市場原教旨主義,堅持選舉綱領中的“國民生活第一”與“新增長戰略”中的“為了人的經濟增長”,以及作為新財年預算指導方針之一的“從混凝土到人的財政預算”。前述所謂“新增長戰略”,實際上幾個關鍵點都是日本傳統的長項,看似了無新意,但因為貫徹了上述理念,它們就有了“靈魂”,而不僅僅是一系列數字指標。
2009財年第二次補充預算案,盡管有緊急經濟對策的色彩,但也體現了上述理念。而從2010財年預算案的優先順序來看,作為重點領域的順序為:育兒、就業,環境、科技、根據政權公約負有責任的事項。也即把中學以下的兒童生活補貼(第一年月額13000日元,次年起加倍),就業的支援政策等作為重中之重。譬如對就業保險及失業者的給付金額高達930億日元;而作為維持就業發給中小企業的調整助成金,則高達7452億日元,增幅為12,8%。以上預算固然有兌現選舉承諾,意在作為少子化對策,或保證社會穩定等的考量,但其中所體現的“以人為本”的理念也是不容忽略的。總之,預算案還把事涉“人”,即與民生相關的,如醫院的擴充、醫生的增加、醫療器械的更新諸方面加大投入,僅在癌癥的治療方面就列出316億日元的預算額。由以上還可以看出,預算特別對作為社會弱勢群體的老人、婦女、兒童等作為傾斜的對象。從總量來看,新財年預算案大幅度提高了社會保障事業的投入額度,比2009年初的預算增加了9.8%,達到27兆3千億日元,其占一般支出的53兆4542億日元的半數以上,高達57.9%——這種情形還是第一次。與此相對的,是大幅度減少了作為“混凝土”象征的公共事業費,減幅達到18.3%,超過了小泉內閣曾削減10.7%的幅度。道路、港灣建設費也減少了25%,總額跌破1978年以來的6兆日元。此外,由于高中免費,文教費用同比增加8.2%,達到4兆2538億日元。最后,作為鳩山首相提倡的“地方主權”理念的體現,地方自治體的所得給付金同比增加5.5%,金額為17兆4777億日元,創過去最高。
日本經濟的風險與前景
論者或日,日本失去的不是10年而是20年,這大致反映了20個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日本泡沫經濟崩潰以來,仍大致處于低迷狀態的實際情形。此次全球性金融危機,給出口導向型的日本經濟以重大打擊是不言而喻的。當前高達5%的失業率,以及消費低迷、山雨欲來的通貨緊縮、財政危機等正困擾著鳩山政權。
而鳩山政權所直面的緊迫課題,是如何帶領日本走出目前的經濟困境。而且,2010年7月即將舉行參議院選舉,只有贏得這一選舉,民主黨才有望獲得穩定執政基礎,黨的政策、理念才能真正得以實施。對于新政權而言,時間緊迫。從前已言及的鳩山首相的理念及民主黨的實踐可知,所謂“新增長戰略”,意味著從自民黨的重出口、重制造業,國家財政向大財團、大企業傾斜,也即重產出、重增長的發展模式,轉為重民生,由消費人手反過來牽引經濟發展的“第三條道路”。也有人質疑這種模式,理由是日本國內市場正在萎縮。日本人口在2004年到達頂峰——1.28億,此后便呈下降趨勢,專家估計到2050年將跌至9000萬人,日本工作人口與老年人之比從1975年的8:1降至13:1,這意味著促進國內消費沒有一個可行的模式。而東京大學經濟學部教授伊藤元重認為,以上的發展模式的戰略轉換,涉及亟需解決的日本經濟核心問題,即“日本經濟要想轉到擴大內需上來,必須克服經濟結構上的弱點:一是汽車、電子等特定產業出口依存率過高;二是日本人還沒有造就出像樣的內需產業”。另外,一直被自民黨詬病為“亂撒錢”的民主黨的福利政策,所需資金的可靠后續來源似乎并沒有解決。據預測,2010年日本的稅收將減少18.9%,僅為37兆3960億日元,為1984年以來最低。為彌補收入不足,新財年將發行44兆3030億日元的國債,預算對國債的依存度達到48%。而到2010年末,日本國家和地方的長期債務余額合計將高達862兆日元,是GDP的1.8倍,到2011年底,將有12.6兆日元的財源缺口。
應該說鳩山政權關于經濟發展的理念是正確的,自民黨政權下的經濟發展模式,為了適應已經變化了的世界,改變也是勢在必行。從這個意義上說,現在民主黨所進行的日本經濟發展新模式的嘗試,自有其價值。當然,它是否有效,還有待時間的驗證。
現今,日本經濟實際上處于有限度好轉的階段,正如日本學者所指出的,這得益于中國等新興經濟體的“牽引”,也與日本政府的積極干預政策相關。從營直入副首相取代藤井裕久財務大臣來看,鳩山內閣實行積極干預的政策不會改變。但財政重建作為民主黨政權所直面的課題,似乎是刻不容緩的。在經濟方面諸多不確定因素下,鳩山首相本人,特別是小澤一郎于事長都為政治資金問題而困擾,給日本政治經濟發展的前景,平添一種撲朔迷離之感。
(責任編輯:李瑞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