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調整,正縣級單位龍潭虎穴風景區管委會三十六歲的副主任莊勝,因“思想解放,敢想敢干,能創造性地開展工作”,提拔為利合縣代縣長,不久“代”字便去掉了。雖然利合縣是全市最窮的一個縣,但他依然十分高興,因為他一下子成了全市最年輕的正縣級官員,是“一方諸侯”啊,前途就更不用說了。
正當他冥思苦想尋找工作突破口時,一個機會悄然而至。這天,這個全市最窮縣的最窮鄉的王鄉長,拿著一個裝得鼓鼓的信封來了,說他在那個“鬼都不愿意待的”地方已經待了三年,想調回縣城或其他條件好一些的鄉鎮。莊縣長大光其火,把信封扔到了地上。王鄉長只得拾起來,灰溜溜地走了。這時,莊縣長卻突然眼睛一亮,立即又把鄉長叫了回來,和顏悅色地說:你不是想調走嗎?我要叫你一輩子都不愿意離開這里。王鄉長嚇了一跳,面紅耳赤地說:莊縣長,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你讓我在那地方待一輩子,那活著還有啥意思?莊縣長忙說:你誤會了,我是說,你們鄉為什么那么窮?不就是因為靠近清水河,地勢低洼,一到夏季就水來成澤、水退為荒嗎?你們那個面積一萬多畝的月牙湖,不也因此成為荒湖,沒人敢進去嗎?但實際上,這是一個難得的旅游資源,你懂不懂?鄉長看著莊縣長,一頭霧水。莊縣長又說:你就不明白嗎,我們周圍幾百公里的這個大平原地區,旅游資源匱乏,除了我們這,都沒有如此之大的湖,你懂不懂?這是個聚寶盆啊。王鄉長好像明白了點,小心地問:這行嗎?莊縣長說:我以前可是龍潭虎穴風景區管委會的副主任,我能不懂嗎?
很快,莊縣長主抓,月亮湖風景區規劃方案出臺了。當地農民出義務工,又通過銀行貸款,一年半后,一座將原始生態的樹木、花草、水景和園林巧妙融為一體,既有江南之秀美又有北方之大氣的月亮湖風景區建成了。新聞報道和廣告宣傳并用,開園當天數萬人前來賞景游玩,贊不絕口。
然而,一年過去,游客并沒有增加,反而有所減少,銀行貸款的壓力日益增大。部分老百姓也開始發出怨言。王鄉長急了,不得不去找莊縣長。日理萬機的莊縣長抽完一支煙,說:去北京找一家知名的咨詢策劃公司來把把脈。
三個月后,用五十萬聘請的北京開玩笑咨詢策劃公司首席策劃師將一份僅有八頁內容的策劃方案拿了出來。分析結論是:風景區整體形象存在一個嚴重問題,即缺乏歷史文化內涵,為此最后兩頁對“景區整體形象宣傳文稿”進行了顛覆性的重寫。王鄉長大吃一驚,這就值五十萬?!然而,讓王鄉長更吃驚的是后面的這篇文稿,這篇文稿是這樣寫的:“月亮湖風景區歷史悠久。據縣志記載,相傳,這里是‘九龍傳珠’的地方,至今還有老龍頭、青龍尾、白龍崗、四龍奪珠灘等古地名可尋。元末時,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小時候曾流落至此,以討飯為生。及至年長,劉伯溫在此與他相遇,見朱元璋雖容貌奇陋,卻談吐不凡,頗有帝王之相,又聞知該地有‘九龍傳珠’之說,遂與之縱論亂世之中英雄四起,邀朱元璋共襄義舉。朱元璋雙目炯炯,昂頭向天望去,忽然天空出現九龍,齊拜朱元璋為天子。于是,朱元璋與劉伯溫拜為兄弟,揭竿而起。多年后,朱元璋當了皇帝后,仍對此地念念不忘,下旨敕建‘九龍寺’,有廟殿三進,佛像百余尊。萬歷二年,一清風之夜,寺廟周圍佛光忽現,清脆梵音不絕于耳,甚是神奇,當地百姓遂捐資擴建為六進廟殿,佛像千尊,香火更加繁盛。”
王鄉長在此主政近六年,從沒聽到過當地有此傳說,而縣志上也從沒有過這些記載。王鄉長氣憤地想:這不是胡扯瞎編騙人嗎?!
王鄉長忙又去找莊縣長。莊縣長也正在看這份策劃方案,不住地擊節叫好,說:五十萬花得值啊!王鄉長小心翼翼地問:莊縣長,這有啥好的?“九龍傳珠”和“九龍寺”根本就是杜撰的嘛,哪有的事?莊縣長看著王鄉長,嘆了口氣,說:王鄉長啊王鄉長,你的腦子是真不行了嗎?思想怎么這么僵化?現代人都很“刁”啊,旅游區不僅要有好風景,還要有歷史文化內涵,兩者缺一不可啊。月亮湖雖然風景優美,但沒有文化內涵是不行的!“九龍寺”的創意更是非常好,因為現代人有錢了,禮佛游也是熱點啊。景區風景美,有文化內涵,又有廟,鈔票要往我們這兒源源不斷地進了!王鄉長又疑惑地問:但是縣志里根本沒有這些記載啊?莊縣長說:先讓有關部門編一本鄉土教材,把這個故事和“九龍寺”都放進去。重修的縣志初稿不也快出來了嗎,也放進去!王鄉長又問:那,咱們景區里沒有老龍頭、青龍尾、白龍腰、二龍奪珠灘這些古地名啊,更沒有九龍寺啊!莊縣長大手一揮,說:建!新建一座與策劃方案中規模相當的“九龍寺”,把景區里的一些地方根據需要重新整理,分別命名為老龍頭、青龍尾、白龍腰、二龍奪珠灘。這就叫創造性地開展工作你懂不懂?我們要學會用歷史文化來做文章!
半年后,六進廟殿、佛像千尊的“九龍寺”和老龍頭等古地名出現在了景區內,其“悠久的歷史文化”也印在了門票上和當地中小學鄉土教材、新縣志里。月亮湖名聲大振,游客成倍增長。一年半后,月亮湖成為國家AAAA級風景區,莊縣長成為副市長候選人。
兼任月亮湖風景區管委會主任的王鄉長看到景區里節假日人流如織,非節假日游客也是絡繹不絕,經營“農家樂”的農民樂得合不攏嘴,非常高興;可是,每次路過鄉中學或小學,聽到教室里傳出關于“九龍傳珠”和“九龍寺”的朗朗讀書聲,他內心都感到惶恐,久久難安。
有時候,王鄉長想:這些杜撰出來的東西,寫進了縣志和鄉土教材,中小學生都在學習,百年后還會有人知道這是杜撰出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