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下的知青運動

較之“老知青”，此番大學生村官也是讓知識服務鄉村，同樣面臨著城市就業壓力，且帶有行政意味，因此，我們姑且把當下的大學生村官稱之為“新知青”。

2006年，我市在省內率先招聘了67名大學生村官。隨后，每年增加，僅2009年就新增了211名大學生村官，使得村官總數超過了400名，并計劃在2011年，為全市800多個行政村和社區配齊大學生村官。

特定意義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發生在上世紀60年代末。較之“老知青”，此番大學生村官也是讓知識服務鄉村，同樣面臨著城市就業壓力，且帶有行政意味，因此，我們姑且把當下的大學生村官稱之為“新知青”。

如今，首批67名大學生村官已經結束了3年聘期。其中，1人考上研究生，1人被提拔，14人考上公務員，45人考核合格繼續聘用，真正流失的只有6人。

那么留下的45名大學生村官，在3年的“農村課堂”里收獲了什么?又給農村帶來了什么實實在在的變化?他們的未來又在哪里?

“新知青”下鄉，到底誰在改造誰?

一個周六的午后，潤州區蔣喬鎮嶂山村文體活動中心內弦管齊鳴，一場小型的農民演出正在進行。

一名高高大大、風度翩翩的小伙子正在報幕:“下面的節目是《老知青回鄉探親》。”節目演的是曾經下放嶂山的趙錢孫李4名老知青回鄉探望，感嘆變化之大。

“每次看這個節目，都會感慨萬千，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是一名知青。”主持人單良正是三年前“下放”嶂山的大學生村官。當年，抱著改造農村的理想來到嶂山，但三年后的今天，單良認為，更多的還是農村改造自己，而他改造農村的日子還很遙遠。

要贏得農民“口碑”，大學生不能把自己當作官

盡管單良一到村里，就有了“村主任助理”的“官銜”，但村民們顯然還沒把他當官看待。

一個村民來找村領導，恰好領導不在，單良負責接待。這位村民還算認識他，說:“你是剛來這兒的大學生村官吧。”然后什么事也沒說就走了。“在村民眼里，我還是個孩子。”意識至此，單良開始主動融進村民生活。

他覺得最好的切入口，就是做文藝演出主持人。嶂山村是個傳統文藝之鄉，農民文藝愛好者很多，并經常組織各種演出活動，單良自告奮勇做主持人。經過三年磨練，單良身上的學生氣已蕩然無存，而村民也早把他看成了自己人。

丹徒區谷陽鎮東湖村村官余琴，也是從文藝上找到了與村民溝通的突破口。

余琴上崗第一年專做黨建工作，與農民接觸不多。但她性格活潑，看婦女主任范霞珍帶著一幫村民搞文藝表演，余琴就跟著他們四處活動，一會做主持人，一會幫他們化妝，有時候還做村民的舞蹈老師，排練幾套新的舞蹈動作。不久小余就拜范霞珍做了干媽。三年下來，村里的男女老少見了她都會親切地喊一聲“小余”。

那天，記者趕到東湖村采訪時，小余正在范霞珍的家里為一群村民排練舞蹈。說起小余，村民們齊聲夸贊:“我們小余不嬌氣，前年河道整治，大太陽底下，她也跟我們一起干活。”“我們小余沒架子。有一次，我到村里打印個東西，小余樓上樓下幫我跑。”“我們小余很和氣。一個大學生，不僅沒嫌我們大老粗，還跟我們一起唱歌跳舞。”……

小余在村里的口碑甚至已經超過了一些村干部。現在，不少農村婦女買衣服都向小余看齊。這不，正在采訪期間，就有人打來電話詢問，哪里能買到小余身上的那種挎包。

小余身上的“農民氣息”也越來越濃厚:大嗓門說話，皮膚曬得黑黑的，誰家有小孩攬過來就抱……村主任壯慶芳頗為心疼地說，小余剛到村里時可是皮膚白嫩、身材苗條的大姑娘。

回顧三年來的作為，小余認為也不過是幫一些農民學會了用電腦，與村民一起“搗鼓”出了幾個文藝節目，討得了村民的好“口彩”，距離自己的夢想還有很大差距。但即便如此，在所有的大學生村官中，小余已經是頂尖人才了。

谷陽鎮的一位干部告訴記者，幾年來，鎮里陸續來了四五個大學生村官，但其他村官都不如小余“潑辣”，不僅不能與村民打成一片，甚至為人做事還保留著一股孩子氣。

事實上，在我們接觸的二十多名首批大學生村官中，能夠贏得村民一致認可，并受到村民普遍愛戴的，極為稀少。一些基層政府也坦言，即便是推出的典型大學生村官，也多是政治效果大于實際效益。

村官“鎮截”:委以重任還是大材小用?

本是充實鄉村干部實力的村干部，卻被鄉鎮截留使用，這種現象在大學生村官中相當普遍。更為重要的是，針對村官鎮調現象，不僅鎮干部們各有苦衷，村官內部也認識不一。

八成以上村官有被截留經歷

我們在首批村官中選取20名進行調查，結果發現八成以上的村官有被鄉鎮截留的經歷。其中半數以上的村官三年中僅有一年在村里，還有一些村官則一直是村里、鎮上兩頭跑。更有甚者，有的村官三年來基本沒有下過村。丹陽村官小Z就屬于最后一種情形。

小Z是抱著很大的理想來做村官的。“當時，一直認為廣闊農村大有作為，自己可以根據地方實際，要么搞個廠，要么做特色有機農業，帶領大家致富。”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都“工作”一個星期了，鎮里仍然讓他忙各種文字材料，根本不提下村的事。

小Z實在等不及了。“我找到鎮黨委書記，書記說，黨委會討論討論，結果第2天就讓我到村里去了，我還蠻興奮的，可15天后，他們又說鎮里人手少，讓上來幫忙，這一幫就是3年。”小Z說，他還算好的了，跟他一起來的另一個村官，3年來一天也沒下過村里，一直為鎮政府忙著寫各種檢查材料和領導講稿。

在小Z看來，之所以句容的村官進步大，跟他們實際在村里工作有很大聯系。“自己在村里沒有根，在政府工作又沒有保證，心不定，怎么能做事?!”而小Z說的“句容村官”，其實是特指魯學謙和劉凱兩人，前者跟著知名農業專家趙亞夫在句容戴莊干了整整一年后就被提拔，后者則頂替前者跟著趙亞夫在戴莊工作至今，并于今年獲得市十佳大學生村官的表彰。兩人都是村官們心中的榜樣，但這只是村官特例中的“特例”。

對于截留村官，鎮干部們也有話要說。

首先，鎮政府確實需要大學生。一位鎮干部說，鎮政府每年都要接受各種檢查，需要準備很多匯報材料。而鎮政府本來人員就少，也沒有這方面的專業人才，有文字功底的大學生村官恰好能彌補這一“短腿”;其次，很多大學生村官在村子里并不能發揮特長，反而在鎮里能夠用其所學。

更為重要的是，由于大學生村官的工資由財政統一劃撥，不需要動用鄉鎮財力，那么這樣一個免費的“高學歷勞力”，當然是“不用白不用”。

村官鎮調，認識不一

村官們對鄉鎮截留的看法也意見不一。在我市大學生村官的網絡論壇上，曾有專門圍繞“村官鎮調”現象的討論帖子，結果支持和反對的聲音都很活躍。

有村官認為，在鎮里面工作容易養成把握全局的能力，比“深陷”一村更能得到鍛煉。采訪中，就有少數村官表示對鎮里的工作十分滿意。“在鎮政府工作起碼有上下班的感覺，而在村里基本上是想干就干，不干也沒人催你，根本沒有工作歸屬感。”一位在村里呆了不到半年就心生懼怕的村官，現在對鎮政府團委的工作十分滿意。盡管，他有時也擔心未來——“畢竟我們不是公務員，只是鎮里的臨時工，鎮政府隨時都可以解雇我們。”

不過，多數村官對鄉鎮截留還是持反對意見。他們認為，大學生村官是一項國家性工程，主要目的還是充實鄉村干部實力，村官鎮調顯然是違背這一政策本意的。更為重要的是，由于主觀和客觀因素的影響，盡管很多大學生村官也承認，他們在村里短期內不可能作出突出成績，但最終他們還是相信，只要持之以恒，隨著村官數量的不斷增加和配套政策的完善，總有一天，村官會起到應有的作用。因此，現在把大學生放到村里鍛煉，就是為農村未來播下希望的種子，畢竟“農村高素質的干部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揚中市三茅鎮大眾村村官陳熊熊就是一個鐵桿的“下村派”。鎮政府曾多次讓他到政府幫忙，但他總是在完成任務后主動回村。他說:“在村里待著感覺很真實，村干部都很重視我的意見，提出的很多改進意見都被積極采納。不像在政府，總有種外來臨時人員的感覺，只是按部就班地工作。”

還有一種比較實用的觀點認為，大學生村官需要“下村”，也需要“上鎮”。“下村”能夠熟悉農民，樹立威望，并了解農村的具體實際;“上鎮”則能掌握宏觀層面和政策導向。從長遠來看，微觀民情和宏觀政策都是一個合格村官必須具備的重要能力。

市十佳大學生村官之一的鎮江新區大路鎮薛港村村委會主任助理楊銳，對自己三年的經歷頗為滿意。“我基本上村里和鎮里來回交替，村干部干滿一年后到鎮里‘鍍金’一年，然后再回村里。”楊銳感覺“鍍金前后”工作底氣大不一樣。

婚姻難題:是環境不適，還是思想偏差?

“新知青”們遇到的還不只是工作難題，還有越來越緊迫的終身大事。在婚姻問題上，大學生村官們不僅要為“找對象”發愁，還要為成家的成本犯難。而不解決村官們的婚姻問題，最終就無法讓大學生們安心扎根農村。

男村官為愛情犯愁

經過近三年的思想糾葛，丹徒區原村官小李最終還是選擇了“保衛愛情”，離開了他傾注了極大希望和心血的村官職位。

2008年，記者在與小李交談中，他就講過這一愛情難題。大學畢業后，小李當了村官，女朋友則在大城市找了份工作，時間一長，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女朋友堅持讓小李回城市工作。當時，小李對農村已經有了感情，所以一直躊躇不定。但2009年初，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

記者調查發現，男村官的婚姻大事普遍比女村官要難。在45名“06級續聘村官”中，如果以性別劃分，則多數女村官都已成家，有的還已經做了媽媽，即便少數未婚的，也基本上都已經名花有主，而男村官則成家者寥寥;如果以區域劃分，在市區工作的社區村官已婚率高達90%，農村村官許多則還沒有對象。尤其是一些外地來的農村男村官，婚姻問題頗為棘手。

陳熊熊談起三年來的工作經歷時，眉飛色舞，十分自信。即便是剛到村里被村民辱罵的往事，也已經成了他工作中的“亮點挫折”，但就是這樣一個開朗和自信的男孩，提到婚姻問題時，卻“顧左右而言他”，僅以“接觸的人群不一樣”、“工作時間不充裕”等簡單的理由解釋為什么至今單身，而不愿再作深談。

記者深入了解后發現，村官們的愛情難題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自己看中的對象往往看不上村官這一身份，不希望長期住在農村;另一方面，村官的收入有限，并且在住房公積金繳納等問題上也沒有明確政策，有的轄市(區)政府在為村官繳納，有的則根本沒有繳納。因此，即便是有了對象，成家的成本村官們也難以負擔，尤以外地村官為重。

“我第一年的收入每月只有1500元，現在漲到了1800元。每月能存600多元就已經很不錯了。”一位村官無奈地說，“這樣的積累，怎么敢提成家立業的事呢?!”

村官是否有婚姻誤區?

不解決村官的婚姻問題，最終無法真正讓大學生們扎根農村。很多鄉鎮干部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們也在積極地為村官們牽線搭橋。

“我已經為他說了十幾個女孩了，不少女孩還是鎮干部的親戚，可他一個也沒看上。”鎮江新區大路鎮團委書記趙月霞口中的“他”，就是鎮上的一名優秀村官。

這樣的事例絕非一個，記者采訪發現，高學歷的優秀大學生村官們在農村實際上還挺吃香。很多鎮干部的親戚、民營企業家的千金(公子)，都想與大學生村官們攀親。盡管多數村官們并沒有向記者表達出明確的反對意見，但都委婉地指出“介紹的這些對象文化層次偏低”。

事實上，也有村官私下里向記者講述過自己的苦衷:“我本來就是農村出來的，大學畢業后又回到農村，父母們已經十分不理解了，再找一個生活在農村的姑娘，他們就更無法接受了。”

鎮干部們普遍認為，大學生村官的愛情難題，一方面是由社會大環境造成的——一些青年不愿生活在農村，自然不愿與村官們編織愛情;但另一方面，村官們自身也有愛情誤區——盡管多數村官也出自農村，但他們沒有真正放下輕農的思想，不能真心地接納農村生活。

潤州區蔣喬鎮嶂山村村民何蘭英是一位“老知青”，她17歲就從鹽城下放到嶂山。“我們那時候是真正與農民一起勞動，并且以做農民為榮。”后來她就嫁給了當地農民，并幸福地生活至今。她說，大學生村官要想在農村干一番事業，必須真心實意地喜歡農村，不能老把自己看成解救農民的“救世主”，而應該做農民的一分子。從心理上消除與農民之間的距離后，自然就能愛上農村，愛上農村的同齡人。這一點，她認為“新知青”應該向“老知青”學習。

“村官”未來:“九品官”還是企業主?

是做一個新時代的農村基層干部，還是先從創業起步，最終成為“致富自己、帶動鄉鄰”的鄉村企業主?對于大學生村官的未來走向，不僅村官本人定位不清，而且各級政府也想法不一。

不少村官對前途“找不著北”

最近，楊銳一直為要不要創業和如何創業而苦惱，而他苦惱的本質則是對前途模糊不清。

事實上，楊銳的“畢業成績”還是不錯的。第一年，他在村里學習與農民交流的本領，經過扶貧幫困、調解矛盾等多方面的歷練，他已經基本上掌握了農村工作的門道;隨后的兩年時間，他又在村里和鎮上來回交替，熟悉了鎮政府很多條口的工作。因表現突出，前不久還被評為市十佳大學生村官。

但即便是這樣一名優秀村官，仍然為自身的未來而惶恐不安。“很羨慕其他已經創業的村官，我也想創業，但沒有資金、沒有土地，創業也不是那么容易。”楊銳說，“我已經在農村呆了三年了，下面的路怎么走呢?”

很多村官都有“未來恐慌癥”。“我們類似于臨時工，隨時都有可能被解聘。即便是繼續做村官，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做村里的‘一把手’，所以還無法大展手腳。”一位村官不無苦惱地說，“我也不想在農村混日子，所以總要找個出路啊!”

市委組織部也一直很關心村官們的前途走向，他們調查后發現很多村官想創業。市委組織部聯合其他部門共同推出了大學生村官創業的相關扶持政策;2009年初，還把全市村官集中到省農林職業技術學院進行創業培訓，介紹了許多創業項目，并推出了幾個村官創業典型，供其他大學生學習和參照。

但對于創業，有村官支持，也有村官表示反對。持反對意見的村官們指出，大學生村官的終極歸宿應該是基層干部，村官也只有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農村干部，才能發揮所長，造福農村。如果是創業，大學生完全沒有必要下到農村去，畢竟城市的創業機會和創業環境都好于農村。

村官培養應引起基層政府重視

對于村官的前途，與村官朝夕相伴的村干部們有話要說。

首先，“還是村官自己要完成人生定位。”丹徒區谷陽鎮東湖村黨總支書記史文說，“是要扎根農村，做出一番事業，還是把村官當作曲線就業，村官們自身必須有個清醒的認識。如果是前者，就應該積極地磨練自己，全面掌握農村工作的方法和技能。”事實上，東湖村的村官余琴能夠在三年內贏得村民一致認可，與史文的言傳身教不無關系。

其次，鎮、村兩級干部都應該積極地為培養村官作努力，并形成行之有效的常態機制，“不能把村官當打字員”。“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村官要有所作為，鄉鎮這一級政府的觀念必須改變。”一位村干部說，“鎮政府不能只從眼前利益出發，把村官當‘免費勞力’使用，而應該把村官當作村干部的接班人去積極培養，沒有潛質的，趕緊淘汰，有潛質的，則列出詳細的培訓計劃和使用時間表。這樣讓村官也有盼頭。”

記者從潤州區寶塔路街道了解到，他們從今年開始已經形成一整套的社區村官培訓機制。村官任職初期抓適應性培養，履新實踐階段則抓好提高性培養，成長成熟階段則著重抓好發展性培養。此外，寶塔路街道還對大學生村官職務分工到位，制定和發布統一崗位責任制，并建立明確的督查和績效考核體制。村官們對街道的這種做法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此外，也有村干部們認為，作為村官“娘家人”的組織部門，應該加強因人而異的提拔和服務計劃。對于那些已經有了極高的村民威望、熟練掌握了農村工作技巧的大學生村官，組織部門應該積極地讓他們去做“一把手”。只有這樣，才能盡快發揮大學生村官身上的潛力。對于那些有創業沖動和天賦的村官，組織部門應聯合其他部門做好服務工作，給予創業平臺。同時，組織部門還應加強村官之間的交流，形成技能互補和經驗互通的機制，逐步改善村官個人的孤立感，盡快讓“新知青”在農村形成一股“新勢力”。